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内,用在坑人的时候倒也蛮合适的。
王熙凤的法子说起来很简单,她和贾琏各管一摊子事儿。她只需将矛头对准宝玉,甭管出了什么事儿,一准王夫人心肝肺都揪着一块儿疼。至于贾琏,则稍微复杂一些,要借着先前姚姑娘一事,将祸水引到周瑞家的哥哥身上。想来,对方有这么一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妹妹,定会招惹不少祸事。若真的寻不到也无妨,大不了栽赃嫁祸便是。
小俩口商议了许久,及至进了被窝还不忘将事儿从头到尾理一遍。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堪堪入睡。
次日一早,贾琏和王熙凤兵分两路。前者去外头收罗罪证,若嫌不够则还需捏造一二。后者带着平儿往荣庆堂而去,务求激起贾母疼惜孙儿之心,顶好能将二房闹了个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因着昨个儿商议得有些晚了,加之今个儿早上王熙凤又亲自将贾琏送出门去。因而到荣庆堂时,其实已经有些晚了。王熙凤到时,众人皆已到了,只除了贾琏、贾政兄弟俩不在,就连往日几乎不出门的黛玉都被请了过来。
王熙凤瞧见黛玉时,心下一跳面色微变。
此时的黛玉,正坐在贾母下首处,这本也没甚么,可宝玉却堵在她跟前,一会儿拉她的手,一会儿凑到她耳边说话,竟是半刻也不消停。黛玉左躲右闪的,愣是没能让过去,偏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拉下脸子来,急得他眼圈都泛红了。
“老祖宗,我来迟了,您可千万别罚我。”王熙凤一面笑着行礼,一面不留痕迹扫视着屋内众人。
邢夫人带着迎春,李纨带着探春、惜春,这几人素来都是摆件般的存在,便是瞧见了这不合时宜的一幕,也权当什么都看不见。王夫人则不断地释放冷气,眼刀子一个接着一个往黛玉身上甩,却也并不曾言语。至于贾母,左手边坐着宝钗,右手边坐着湘云,正带着一脸笑意说着话。看得出来贾母的心情很是不错,丝毫不曾发现黛玉的窘迫,又或者其实已经发觉了,却乐见其成罢?
直到王熙凤笑着行礼,贾母才循声望了过来:“你个凤丫头,说好了今个儿请戏班子来家,大家都盼着呢,你自个儿却这般晚,还不让我罚你!”
“老祖宗,莫罚我,我知道错了。这不,戏班子昨个儿就去请了,估摸着再过些时候就该到了。对了,我还让平儿吩咐了大厨房,今个儿由我做东,请众姐妹吃酒,可好?”
“哼,我可算是听出来了。你只请姐妹们吃酒,我这个老婆子呢?老大媳妇儿老二媳妇儿呢?还有宝玉呢?”贾母笑骂着,一副铁了心要挑刺的模样。
王熙凤赶紧讨饶,又道:“姐妹们都未出阁,手头紧得很,自是要我这个做嫂子的来做东。老祖宗这般富贵,不说请咱们吃酒,怎的反叫我来请?不妥不妥。”
“你个凤丫头!就是讨打。宝玉,听到了吗?你凤姐姐不肯请你吃酒。”
听到贾母这话,宝玉才堪堪将注意力从黛玉身上挪开,抬眼看向王熙凤,笑道:“凤姐姐不疼我了吗?”
“早就不疼了,要疼也疼你的姐姐妹妹们去。”王熙凤笑着伸手拉过宝玉,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当下眉头微皱,道,“怎的才几日不见,你就清瘦了这许多?纵是要用功,也别太过了。可有按时用饭?几时休息几时起身?每日里要做多少功课?可听得懂?”
王熙凤连珠炮似的问着,宝玉尚且不曾答话,倒是引得贾母一阵笑:“瞧见没,这才亲的呢。刚说不疼了,转眼就关心上了。”又顺着王熙凤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心疼道,“还真别说,真的清瘦了不少。宝玉,要是做学问太辛苦了,就同先生好生说道说道。没得为了用功反坏了身子骨的,要是你老子骂你,你尽管来我这儿。再不然,去寻凤哥儿也使得。”
宝玉笑着扑在贾母怀里,好一通撒娇,倒是又引得众人发笑。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贾母和宝玉身上,无人在意刚松了一口气的黛玉。倒是王熙凤略瞧了她一眼,见她已无事了,遂唤了个小丫鬟去前头瞧瞧戏班子来了不曾。很快,小丫鬟来回话,只说人都已经到了,戏台子倒是先成有的,只等主子们往那厢去了,随时都可以开戏。
这会儿早已开春,不过早晚仍有些冷意,今个儿天气倒是不错,却隐约有些雾气,王熙凤担心几位姑娘体弱,忙向贾母提议道:“如今时辰尚早,咱们有一天的时间玩乐,倒是不急于一时。索性等太阳起来了,再往园子里去,我也正好让人先备下果酒点心,看戏的时候好赖还能有个嚼头。”
贾母笑着说好,又问唤的是哪个戏班子,擅长什么戏。王熙凤皆一一答了,又命人取了戏目给贾母看,只说小辈儿们都不大懂,让贾母多点两出。
这般笑闹了一场,时候也就不早了,问清楚一应准备皆妥当了,贾母便打算带着人往那厢去。一时好戏开锣,众人皆有说有笑的,却无人察觉到人群中的黛玉始终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若说无人察觉却也错了,王熙凤早就留意到了,却并不曾把话说破。待演了一出后,王熙凤才寻了个借口,将黛玉唤了出去。
“林妹妹,有些事儿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明着说出来。记着,你是客,是老太太特命琏二爷亲去扬州将你接回来的。”寻了个无人之处,王熙凤叹息着对黛玉道,“你若一直将话憋在心里,怕是难有人想到。”
“凤姐姐……”黛玉原就心里藏着事儿,若无人理会倒也罢了,听王熙凤这般说辞,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
“好了,莫说了,你有什么想说便对我说。能帮的,我定会帮。便是帮不了,把心里话说出来好歹也能舒服一些。”
黛玉拿帕子轻拭眼角,起初并不言语,及至过了小半响,才迟疑的道:“今个儿我原是不想来的,只是宝玉定要我过来。我也知晓他是好意,不忍我独自一人在院中伤感。可母亡尚不满九个月,我仍是在重孝之中,又怎能同宝玉他们一块儿嬉笑玩闹呢?偏这话我也不知该怎么说,又怕旁人说我矫情,又恐老太太再伤感……凤姐姐,你能教教我吗?”
王熙凤抬头看了一眼天际,许是今个儿天气太好了,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她狠狠闭了下眼睛,这才稍微好受了一些。复又低头看向黛玉,王熙凤叹道:“林妹妹,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为难之事。就如同我早就知晓你的难处,却也只能暗中多提点下人,并不能明着帮衬你。亦如今个儿之事,你自是没有做错,可错的人却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见黛玉有些不明所以,王熙凤只得道:“罢了,说这些也没用,你且等等,待平儿过来了,我让她带你回院子去。旁的事儿无需担心,我自会同老太太解释的。”
黛玉怔怔的看着王熙凤,好半响才忽的行了大礼,柔声道:“多谢凤姐姐,有劳了。”
不消片刻,平儿便寻了过来,王熙凤叮嘱了几句后,便转身回了戏台子处。众人的目光大多都集中在戏台子上,间或也会吃些点心闲聊几句,并无一人发现异常。直到大戏落幕,宝玉左顾右盼一阵后,仍遍寻不着黛玉时,这才着了急。王熙凤忙上前安抚,又随口扯了个黛玉头晕回去歇着的谎话。这旁人倒不会怀疑,纵然有个别心存怀疑的,也不会当面大喇喇的将事儿捅破。唯独宝玉是个不按牌理出牌之人,他倒是不曾怀疑,却在一听说黛玉病倒后,立刻嚷嚷着要去探病。
王熙凤瞧着闹腾不止的宝玉,又望了一眼已经面沉如水的王夫人,当下苦笑不已。这却不是她安排的事儿,毕竟,黛玉以往是不参与这些事儿的,王熙凤纵是神机妙算也不会想到会有今个儿这一出。
“罢了罢了,凤哥儿,你若有闲,就带着宝玉跑一趟罢。左右黛玉也不过是头晕,不碍事儿的。”
贾母这话虽未明言,可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黛玉之病并不会过给宝玉,既如此也就无妨了。这话初听是没有问题,仔细一想,却叫人心寒得很。王熙凤自不会将话挑明,只笑着答应了一声,目光触及王夫人时,却忍不住心头一跳。似乎,王夫人看着比前世更为厌恶黛玉了,可明明这一世黛玉搬出了荣庆堂,几乎不同宝玉打交道。
“凤姐姐,咱们赶紧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