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山之地,寂静阴森,山间长有参天古木,其中一棵树,体型更是硕大如庙宇,更为这里罩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山雾弥漫,即便有时会透进一丝光线,也照不清山间景象,只能听见山间总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有鸟儿于山的上空飞过,也不敢在此多作停留,怕迷失了方向,更怕丢了性命。
棂山本不是山,而是一座空谷,由于周围地势高耸,树木成林,周遭的居民便唤其棂山。与别山不同,棂山——闹鬼。
传说山上的鬼已经吃了许多人,有人亲眼见过那鬼,回来后病得不轻,大家都觉得他们遇上鬼能活着已是大幸。从那以后,许多人都觉得棂山是不祥之地,是以周边大部分的村庄都迁走了。
黑洞之内,除了油灯,别无其他照物。山洞内空间阔大,不似天然形成。
小将匆匆来报:“启禀神主,刚得到消息,张须他……他死了。”小将的声音很轻,却在整个洞里回荡。
而台阶龙椅上坐着的那人的声音穿透力更强:“哦?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那位郡侯爷。”
“那边儿还说,”小将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似的,“张须供出了您。”
说完,他昂头望去,台阶之上,一片漆黑,只有那所谓神主头顶正上方有一个洞,那洞高而深远,洞口也被树叶遮住了,透进来微弱的光,却仍照不清神主的面容,只有他面具之后的双眼,深邃诡谲,了无生气。
那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气恼,“哼!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这就扛不住了?死得好!”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历经此次,横竖是等不到郑朗然再出皇城了。告诉张楚,把晋王府盯紧了,有任何动静立即上报,最重要的,是把郑朗然身上的秘密给我带回来,在那之前,郑朗然还不能死。”
“遵命!主上是担心张楚会为他弟弟报仇?”
“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你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会给他机会,亲手解决郑朗然。”
“是!”
此时洞口上方传来两声长鸣,那神主一甩袖子,飞出去两根针。立时,一只鸟儿便从空中坠落,穿过树叶掉进了洞里,直至坠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上插着一根针,双眼还未来得及闭上。
台阶下的人皆惊叹臣服,跪地道:“神主英明绝世!”
座上之人没有理会,只是抬头望向洞口,皱眉蹙眼,心中有些郁闷。
此时的郑朗然正被良帝拉着谈心。
良帝是郑朗然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嫡亲王叔。
“朗儿,听郑侍郎说,你又遭了行刺,可有伤到哪里?”良帝一脸关切地问。
“皇叔,您把我叫来,不会就为了这事儿吧?”郑朗然无奈道,“劳皇叔费心了。亭君总是这般大惊小怪,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恨不得立即来禀报您。哎呀,在您跟前儿,侄儿都没什么没隐私了。真不知道,皇叔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师父明明叫他来保护我的,他倒好,成了皇叔的传信鸽了。”
良帝笑着道:“郑侍郎也是关心你,皇叔可告诉你啊,不许责怪他。若不是他,你一个人住在王府里,皇叔还真是不放心。”说着良帝的语气里又加了些嗔怪,“还说什么和皇叔最亲,没事的时候,也不来宫里走动走动,看看你皇叔。出了事儿吧还瞒着皇叔。早让你住进宫里来了,可偏偏你是个倔性子。皇叔知道,你是想留在晋王府,找些儿时的记忆,也想等希儿回来,可是你看,这不又差点受伤了吧!你可知这浩瀚国中,想要你性命的人有多少?皇叔实在是不放心你, 依皇叔的意思,你还是趁早搬进宫中。宫里也有许多和你同龄的皇子公主,你年纪还小,正是该玩儿的时候,宫里人多,热闹。朕听说,你总一个人待在王府里,冷清得很。”
郑朗然扭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听谁说的?只怕又是亭君吧!多谢皇叔美意,只是朗儿……”
良帝不想再听小侄子的推托之辞,截断了他的话,“好,好,好,朕知道,朕的话你不乐意听。但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件事儿啊,就由你皇叔做主了!这样,你若是真喜欢独处,皇叔可为你在宫中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宫中殿宇你若都不喜欢,朕现在就下令,命工匠为你重修一座殿宇,你看如何?”
良帝一直都想让郑朗然住进宫里来,王府里没有他的亲人,良帝很怕这个侄儿寂寞,怕他郁郁寡欢,于是每次郑朗然进宫,良帝都会提起此事。提得多了,郑朗然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良帝怎会不了解孩子的心思,本来想着就依着他,可如今郑朗然突遇行刺,让良帝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宣郑朗然入宫前,良帝就知道这个侄儿肯定会和往常一样,拒绝离府搬来皇宫,所以他只能借着自己皇帝的身份强行施压了,最坏不过就是为他重修殿宇,要迟几天。但他终究还是会乖乖听话入宫来。实在不行,良帝也另有一套说辞,怎么着,今儿也得将这件事情敲定了,良帝才能放心。
果然,良帝另一套说辞还没出来,郑朗然便同意了。
对郑朗然而言。良帝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师母以外,最关心他的人,若论血缘,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毕竟兄长生死未卜。
良帝多番劝他入住宫中,他不是不知良帝的用心,只不过对他而言,晋王府才是他的家。浩城任何一处地方都不是,唯有晋王府才是。除了在那里能找些回忆,他也希望守在王府,倘若兄长回来,他便能第一时间在家里迎接他。
三年前,郑朗然接到良帝诏,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提前回晋王府布置。回王府之后,他自己又凭着记忆一点点打理晋王府的一切,大到房间里的一应家具陈设,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小到梁柱上的雕纹,当年王府厨子做的饭菜的味道,甚至花池里养了几条鱼……只要是他能想得起来的,他都将其恢复了原样。如今的晋王府虽不能说和当年一模一样,但总还是有迹可循。
所以他不想离府。然而他也深知,活着的人比死物重要,比如皇叔,比如师父师母,又比如郑亭,他们都希望自己活得开心自在一些,不要总沉溺于过去的仇恨。
如今良帝又是这般苦口婆心,郑朗然也不好一直回绝皇叔,他也不希望亲人再这般为自己担忧,只能暂时应下来。反正殿宇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修得起来的。
良帝见侄儿终于松了口,才又拉起他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这才对嘛!好孩子,皇叔并非是想打着为你好的名头为你安排一切,只是你一人在外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回到浩城,便算是回了自己的家。晋王府虽是你原本的家,可终究……他们都不在了。你要记住,如今,只有皇叔才是你最亲的人,皇叔不想你一个人在外孤零零的。当时叫瀚释王将你带走,也是局势所逼,你父亲走了,难保不会有人闯宫。如今局势好了,才敢让你回来。皇叔仔细保护你了这么多年,不希望你因为一时意气而丢了性命,你明白吗?”
“皇叔大恩,朗儿永远铭记于心,父王和母妃泉下有知,也一定会理解皇叔的。皇叔,朗儿也想珍惜往后的时光,和皇叔多亲近亲近。”
“你能明白就好,皇叔不需要你记得什么恩情,只要你时刻念着这份亲情,莫要只身犯险,你能好好活着,便是皇叔最大的欣慰,他日九泉之下,皇叔也算有些脸面能去见王兄王嫂,跟他们说,‘瞧,这是你们的儿子,我的好大侄儿,他过得很好,你们该放心了吧’。”
“皇叔说什么丧气话,皇叔是天子,天子,是不会死的。”
“你这孩子,休要骗朕这个糟老头儿。皇叔如今身上也有些病了,太医们都不敢说实话,可朕知道,朕怕是活不长了。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好好地活着。像寻常人一样,能娶妻生子,等看到那一天,皇叔也就能安心闭眼了。”
“皇叔……”
“朕知道,这是报应,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呢,没有及时阻止晋王府的劫难,导致王兄王嫂双双葬于恶人之手,也害得你和希儿从小失去双亲,与父母阴阳两隔,可怜希儿小小年纪便下落不明,也不知他在哪里,活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