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原本是叫做“义和拳”的,脱胎自白莲教。那白莲教以前喊的口号可不是“扶清灭洋”,而是“反清复明”!
再后来洋人来了,甲午海战败了,世道可就变了。朝廷本是要“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结果“自强”、“求富”的三十五年光景,随着海上的炮火,随着那威风八面的军舰一起沉了。
白莲教一看,这不行!先别忙着反清复明了,这倭人都能欺负大清朝了,再过两年大清朝就得黄摊子,那咱们还怎么复明啊?于是,打着“扶清灭洋”口号的义和团,便粉墨登场了。
那义和团打头的是谁呢?不知道。没有!
义和团里都是些什么人?首当其冲,是一些巫婆神汉。洋人开了医院,盖了教堂,洋和尚、洋尼姑们带着药匣子下乡看病,把这些人的生意挤兑黄了。原本乡下地方缺医少药,得了病能拖就拖,毕竟进城看大夫是要不少的花销的。拖不过了,便是试试偏方验方土方子,吞香灰、活蚯蚓下锅、经了霜的的红毛丹一类,什么方子都有。
再不行,那就去找那些巫医。这些巫婆神汉未必是真有本事,只要是能忽悠,热热闹闹跳上一场,唱上一阵,好不好各安天命!好多其实就是肉身上的疾病,哪来的那么多事情惹到不干净的东西,敲敲打打这么一送,没送走鬼怪,却是给这家人家出了殡。
洋人来了可倒好,吃药看病不要你钱了,只要你信洋教!小玻璃瓶里倒出两个神仙丹来,吃了身上就不疼了!虽说没能治病,可是也没能害人性命,更何况有些病是真的被这些洋和尚给治好了。那么谁还要那些巫医神汉做什么呢?
神汉巫婆们丢了饭碗,于是就揭竿而起!与那些之前做了“白莲教”的不谋而合,成了义和拳的主力。这也是为什么义和拳里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却没有一个扛把子——你会的那一套我也会,谁能服谁呀?干脆,入了义和拳的,就全都兄弟姐妹相称,没有什么太多的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叫做“鸟无翅不飞,蛇无头不行”,那怎么办?各地设有各地的坛口,坛口掌事的,就被叫做“大师兄”。打这起,义和拳算是成了气候。
洋人到底是洋人,给人看病也是为了忽悠别人信教。为祸乡里的事情做得是只多不少!走到哪儿都是大爷,官府还不敢管。当时有一说法,说有教堂的地方就有教案,有洋人的地方就有民怨!
再后来,又有一些做小买卖的、织席纺布的、种田种果的、走货押镖的人进了义和拳。没别的,要么是让洋人的工厂挤兑黄了生意,要么是让洋人官府霸占了田地,要么是通了铁路丢了饭碗……总而言之,都是些被洋人逼得走投无路快活不下去的苦哈哈。
前些年春天,刚过完年没多久,山东直隶那一茬子,义和拳翻了天。好家伙!拆铁路、砍电线杆、杀洋人、屠教民,成千上万的义和拳民犹如蝗虫过境一般,把在华北疯长起来的洋人差不多啃了个干净!
当时的山东巡抚是毓贤。他一看这家伙好生了得!遂招安拳民,称之为“乡团”。到了这个时候,“义和拳”才变成了“义和团”。身为朝廷重臣的刚毅下来考察了一番,上太后老佛爷说:“团民忠勇有神术,此果倚以灭夷,夷必无幸。”于是就有了“官团”。
官团是受朝廷看顾的,朝廷领着打仗,吃的也是官家的粮饷。那有官团,自然就有“私团”,甚至还有“假团”。不少顶着义和团名义的,是也学着义和团,跟洋人拼命。可还有不少,是傍着义和团的名声为非作歹!不是洋教民?我看你是你就是!吃你点东西还敢要钱?睁大眼睛看好了,爷爷我是义和团!
义和团到了昌图府以后,安生的跟猫冬的耗子似的。他们干了最大的事情无非是去街头卖卖杂耍,再或是喊喊口号,教孩子们斗洋人的童谣。涵捕头这边乐得轻省——刑房典吏可是与涵捕头知会过,说是下来的这一支义和团是“官团”,上边打过招呼的,是要是不闹的太大,就许了他们随意,这支义和团不单是要在昌图府城这里闹,还要去到昌图府下辖的辽源、奉化、怀德、康平这些县州,未必会在昌图府城留上太多的时日。
向来是只听得恶名,没见过恶行,涵捕头哪成想义和团还真就在昌图府杀人了,不单单杀洋人,还要杀大清国人!
看着自己面前这一个个提刀端枪凶神恶煞,再瞅瞅倒在血泊里的两个洋人,涵捕头冷汗顺着脑门就淌下来了。原本以为只不过是误杀了几个清国人,现在一看,分明就是要挨个弄死,自己一个衙差,多半是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况且绿营的兵丁可还在这儿,他们也是要杀这些老百姓的吗?
“诸位,怎么着了!”涵捕头笑着迎了上去,“大好哇!义和团果然神功!这洋人在昌图府威风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义和团的各位活神仙却是手到擒来啊!”
一个开了衣怀袒胸露乳的汉子迎了上来,说:“那是自然,我们义和团是神仙受法!打杀两个洋人,还不似切瓜砍菜?”
“呦!这不是涵捕头吗?什么风把您给吹着来啦?”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个头大概到涵捕头肩膀,穿着一个到小腿的蓝褂,外面套了一件短号衣,号衣正中写着个“兵”字。不是旁人,正是车疤子。
“你还不认识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车疤子凑得近了,抬手一直那大汉对着涵捕头说,“这是圣母旗下第一号大将,诨号‘赛天罡’!那两个洋人,一个是让枪打死的,另一个,就是让这位英雄拧断了脑袋!”
车疤子又转回身对那个“赛天罡”说:“这位是我们昌图府的涵捕头,祖上好几代起就都是吃的官门饭碗,刑门典吏换了好几任,人家是铁打的捕头!”
“涵捕头来这里有事?”那赛天罡听韩捕头好像也是号人物,咧开大嘴打了招呼。涵捕头汗还没淌完呢,怎么敢说是有事?这样的架势,自己这一班衙役捕快,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没事!”涵捕头仍是笑着,“我对义和团神威,仰慕已久,今日特来见识一下贵团的威风,好纾解一下被洋人欺辱的怨气!”
“好!我辈中人!”那赛天罡停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打旁人手里拎过一口大刀,把刀柄往前一递,“今日让你也痛快一下!你那官刀不能随意拔出,我这里的刀借你用。那里还有几个洋人婆娘,涵捕头宰一个出出气!”
涵捕头先是一愣,然后退后了半步,伸了自己的粽子手,说:“我右手受了些伤,不大方便。我……我就不来了吧……”
“您这是看不上咱们呐!”车疤子尖着嗓子说,“刀是快刀,你左手拿了照样能杀人。”说着,车疤子把那刀接了,塞到了涵捕头手里。
涵捕头握着刀,还没反过味来,义和团的一个汉子便是抓揪住一个洋尼姑的头发把她拖了过来。没人理会那洋尼姑的挣扎和哭喊,一个年轻的女孩向一块臭肉似得被掼在了涵捕头身前。
涵捕头咽了口水,一班衙役、捕快没一个敢上前,车疤子狠狠打了个哈欠,赛天罡瞪大了眼,说:“这可是洋人!您动手吧。”
那洋尼姑也是自知将死,慌乱间的她忘了自己学过汉话,只是不停地拿母语哀求着,她跪伏在地,手扒着涵捕头的裤腿,额头放在了涵捕头的鞋面上。涵捕头看了看赛天罡——那人的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又看了看脚下的洋女人,深深呼了一口气。
手起刀落!涵捕头就这么把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打后背上捅了个透心凉!再猛然一扒刀,那血随着刀起飞高了八九尺,溅了涵捕头满头满脸!
“好汉子!”赛天罡赞了一声,“我赛天罡认你这个朋友!”
涵捕头喘着粗气,任血水从脸上向下滴。脚下那个洋女人已是没有了出的气,眼看就要死了,涵捕头提了脚退了两步,再一抹脸,闻到一股热腾腾的腥味,刺得他直反胃。
“准备行刑!行刑!”赛天罡喊了两声,一帮义和团的拳民脱了上衣提了刀,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站到了那些跪着的人身后。人群发出了一阵绝望却微弱的哀嚎,一股骚臭的味道飘了出来——好多人下的尿了裤子,屙出了屎。
“叫你们死个明白!”赛天罡站前人群前喊道,“洋人该死,那是天经地义,你们这帮二毛子,死的也不冤枉!你们信了洋教,是数典忘祖,你们连祖宗都不认了,你们还是个人?这是不孝!你们跟着洋人欺压咱们大清的百姓,枉顾王法,是不义不忠!你们该死,哪都没的说!我们挑了个你们什么‘做礼拜’的日子,与你们一锅端了你们路上也好有个伴!”
“饶命啊英雄!饶命啊!”
有人不住的磕头,也有人面如死灰跪在那里认了命。义和团的刀斧手们,把跪在地上的男人的辫子都绕到了那些人的前胸,露出了个光溜溜的后颈来。
“扶清灭洋!”赛天罡高喊着!
“刀枪不入!”义和团的刀斧手们应和着,并随着话,手、起、刀、落!
四五十柄明晃晃的钢刀斩下,四五十人头滚落!这其中有老有少,这其中有男有女。四五十个断颈皆喷出血来,个个扬起近两人高,结成了映天的血幕,比那烧着教堂的火红上许多。
刀斧手们就站在这血幕里,看着无头的尸身一具一具的倒下,刀尖指天,一声又一声的高呼着:“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