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了半夜,请回来的一位先生、一个法师回了屯子里,带回来一只“鬼手”!这事情可是不小,惊动了海家屯老老少少所有人。
本来彭先生和李林塘不由分说追出去的时候,海家屯的唐里正都捉摸着是不是找别人了。为什么呢?那么多人出去找没有找到,还折损了人手,上一个来的大神至今寻不到音信,这两位许是也回不来了。
这怪物应该是昼伏夜出的脾性,这么久以来都是在夜里出的事儿,这两个人不听老人言,以身犯险着实是有勇气,可是胆大不能当饭吃啊。唐里正这边都跟人商量着要不要到那彭先生家里去报丧了。
这么个节骨眼,两人带着那精怪的一条臂膀回来了,自然是引来了不小的震动。
好家伙!这才是有真本事的人物啊!那么多青壮除了屯子去找寻,两眼一抹黑啥都没找到;官府查了一通,就说是野兽作恶;那个来的大神更是能咋呼,却是一去无影踪。这两位倒是好,刚来第一天,遇上了事情就带回了东西来!以往可是就见过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别说是胳膊了,连根毛都没摸着。
可是彭先生心里还是不太痛快。林地里那东西太活泛了,彭先生与李林塘师兄弟两个怎么追也比不得人家三两步窜上了树,在枝头荡跃来的灵巧。再加上夜色深沉,两人追出没多远就是失去了那精怪的踪影,只得是捡了那被一刀斩下的臂膀带了回来。
两人回到屯子里的时候,马尸叫人移走了,只留下地上一大滩血,也没什么人照看着。若不是唐里正家的大黑狗吠了几声,村里人还不知道请回来的这两个除妖的先生回来了呢。
唐里正支支吾吾每个说法。也是,哪里能说“觉得你们回不来了,叫人把马尸收拾了呢”?其实想想也怨不得人家以为两人回不来了。那怪物的身手师兄弟二人是见得分明,那般迅捷,还好似刀枪不入,若是寻常人,哪里有还手的余地?彭先生也不与他细细理论,且说这一回得了个那邪物的爪回来,也算是个收获。
第二天晨里起来,唐里正才出房门,就看见彭先生托着那个吓人的东西借着阳光研究。
“彭先生您早,”唐里正招呼了一声,“我还说我们庄稼院儿的人起得早,没想到您也是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这就吩咐他们生火做饭去。”
“老丈您醒啦,”彭先生听得身后的声音回头一看,伸出手招呼,“咱先不急着吃饭,您过来看看我手里这东西。”
唐里正退了两步:“这……先生您是亲鬼近神的,我这……我还是有点害怕。”
彭先生皱了皱眉:“在下有些事情要请教老丈,请您务必告知于我。”
唐里正咬了咬牙,拿着手里的小棍狠狠点了两下地,蹭到了彭先生身边坐了下来。哪怕是夏日里,清晨这碾子沿上都还带着不轻的寒气,唐里正坐下来只觉得腚上凉丝丝的,却也还是忍了。
“我也不藏着掖着。”彭先生看唐里正坐了,这才开了口,“这玩意儿我看了,不是寻常什么野兽,是妖物无疑。”
“那……那彭先生您得帮我们除妖啊!”唐里正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我就知道,那衙门说话不靠谱!什么野兽?这回可好,定死了就是妖精了。”
彭先生伸手拦住:“老丈您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东西说是妖物不假,可也不熟寻常的妖物,我研究了许久也不敢下定论,但是我怀疑,这是一具僵尸。”
“啊呀呀!僵尸?”
僵尸,顾名思义,是说僵硬的尸体。它特指人的尸体在死后不腐不化,因为阴气过重,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而异化成的邪魔。它又有三个别名:移尸、走影、走尸。
《阅微草堂笔记》曾这样记载僵尸:“白毛遍体,目赤如丹砂,指如曲勾,齿露唇外如利刃接吻嘘气,血腥贯鼻。”
而在《子不语》中,则把僵尸分成八个种类: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其中前五种,是尸身不腐不烂的,后三种是尸身有一部分已经化作白骨观的。
彭先生又把手里这一条胳膊端了起来,唐里正往旁边微微挪了挪身子。彭先生手里的这条臂膀,肌肤黝黑,好似墨染,其上与常人被无二致的纹理清晰可见它却在手腕的位置变了颜色,留下了泾渭分明的一道痕迹——白色的爪子。这爪子已经看不出是人的样子了,虽然仍有五指,也都是和人手的关节一般,但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绷在骨头上,在每一根手指的末端,连那层皮也不得见,暴露出的这一块指节变得好似开了刃的快刀,和人的关节扯不上一点关系。
另一边,齐肩膀截断的断茬光滑整洁,肌肉的纹理分明,骨头的断层也是和常人一般无二的。用手按上去才觉出不对,硬邦邦冷冰冰像一块石头。
彭先生的疑惑就在这里。僵尸的种类不少,奇传说更多,可是也没听说过那种僵尸肤肉如石,白爪如刀,喜欢吞食牲畜内脏,且善于攀爬林木的。故而他开口问:“老丈,咱们海家屯,人百年之后,都是安葬在哪里?”
唐里正手一指南边:“我们这儿有个坟岗,离着庄稼地不远儿。屯子里也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请先生给看风水穴,就是都在坟岗上错落安置了,算是阴宅。”
彭先生点了点头,又问:“老丈,那咱们海家屯可是有什么葬得偏僻的人家吗?”
“没有。”唐里正说,“在这个村里住的,都是把先人安葬在那岗子上的。打我记事儿起,我还不知道那家出殡是把人埋在别处的。”
两人聊着天的功夫,太阳又升得高了一些。李林塘打着哈欠一撩门帘从屋里走了出来,抻了个懒腰。正巧院门口拴着的那条大黑狗也醒了,冲着李林塘吠了两声。
李林塘一皱眉头:“叫唤什么叫唤?再叫唤把你宰了炖肉!”犬哪里听得懂人言,听得李林塘呵斥它,冲他吠得更欢了。
看着唐里正家这条通体黝黑的大狗,彭先生微微一笑:“林塘,烹调狗肉,你一般喜欢吃炖的,还是吃烤的?”
就这么过了两日,那怪物不知是不是前次吃了亏,学得乖巧了一些,竟是平安无事。到了晚间,还是那片林子,竟是被挂上了猪肠狗肚,血淋淋骚哄哄铺陈了一大片。
那僵尸到底是灵智未开,不觉这明晃晃的陷阱有什么问题,到了半夜,还是那个影子荡了出来,少掉了一条臂膀,丝毫不影响他在林中穿梭。
那妖物自树上跳跃下来,扫了扫四周,没发觉什么,便是抓起地上的一块猪肝填进了嘴里,继而把地上的畜牲下水一一捡拾起来,少了一条手臂无法抱持,便是把那些肠子一类的东西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披挂在了自己身上。
他这边捡得正欢,忽然间四下里亮起了火光!先是一盏火烛起,继而像是把那蜡烛穿了线,一个接着一个,把这一方遍布血污的地场团团围住,绕了三层!
那妖物分明是受了惊吓,立时窜起了身子攀上了一棵树就要跃走。刚刚荡出没多远,便像是撞到一面墙壁一般弹了回来。撞到的地方空中隐现出一张符咒,凌空而立,又渐渐消散。
而今光亮充沛,这才得见这妖物是个什么样子。它确实是个人形,还是个很说瘦弱的人的模样。胸膛上一条条肋条清晰可见,肚子倒是不小,完全凸了出来,好像是怀胎八月大大小,看着很不协调。身上脸上的肌肤同手臂上一样都是黑色的,光光的脑袋没有一根毛——连眉毛都没有。一双豆儿眼圆溜溜嵌在眼眶里,眼球确实已经微微干瘪的模样。鼻子不知落在了那里,留下两个深深的孔洞。嘴唇牙齿看着还是常人的样子,只是长了一副龅牙,想来生前便是这般模样。
这妖物撞了一次墙,却还是不肯罢手,在这烛光笼罩的阵法里突了好几次,次次碰壁。
忽而传了一个爽朗的笑声:“你这厮在跑啊!洒家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原来正是李林塘!他一手提着长棍,另一手拎着一个酒坛,一跃到阵中,照着那妖物一棍劈下。
妖物似乎是知晓那铁棍伤不得自身,愣是不躲避,用仅存的一只手向着李林塘胸前抠了过去。
李林塘这一回却是不在硬碰硬,看那妖物向着自己攻过来,立刻一闪身,让开了那一爪,继而长棍在怪物的脚踝轻轻一点,打得那怪物一个趔跌。
“妖怪,爷爷我给你尝个好东西!”说着他抡起酒坛,照着那妖物的天灵盖砸了下来。登时红稠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汁液淋了那妖物一头,但凡是那汁水所及,皆是在那怪物身上灼出来了滚滚白烟!
那怪物吃痛,哀嚎着在地上打滚,伸出一只手来要抓李林塘的小腿。李林塘一抽身子,向后退了几步,高喊了一声:“你们还等什么?”
一时间从阵法外窜进来十数个后生,人人手里提着一个或大或小的酒坛,照着那在地上打滚的妖物劈头盖脸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