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呢？”李林塘很是疑惑，这几日来那孩子虽说是精神萎顿，不与他人言语，可是给饭就吃，给水就喝，也是没耽误过一顿饭的。桌前没看见人，自然是有一问。
彭先生端起碗来斜了李林塘一眼：“子曰：‘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你的饭。”李林塘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眼睛一瞪：“那孩子本就是与你有旧，又是家里遭了横难的，怎能是丢在一边不管？你不说……虎子，我来问你，那后生在哪呢？”
李林塘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大，一拍桌子，吓了虎子一跳。虎子心道：也不知这狗子是哪里讨得李林塘的喜欢，居然这般紧张。口里塞了饭菜也是顾不得了，便是讲：“狗子要拜师。”
“需你多嘴？”彭先生声音严厉了一些，“你是不是又想讨打了？”虎子一缩脖子，猛灌了两口粥，不敢言语了。
李林塘却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师兄，我看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咱们鬼家门虽然说是小门小户，但历代也都是有四五名弟子的，偏偏到这咱们这一带就余下两名真传弟子，再往下可就只有虎子一个人了。若是再不开枝散叶，咱们对不起鬼家门的祖师爷。这孩子生逢乱世，遭此大难，也没别的去处，你收他入门，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地收留了他。”
彭先生一愣，摆摆手：“他做不了我的徒弟，大好的男儿，幼时娇生惯养不怕，就怕心气狭隘。他一心只想着报仇二字，必然是要入了魔的。我不收。”
李林塘长出了一口气：“这孩子我看着还是不错的，筋骨上佳，想来资质也是不会差。哪有说是自家人都被杀了，还能心平气和的？心气儿都是可以调教出来的。”
“那这就算是调教吧。”彭先生把筷子横在了碗上，意思是他吃完了，“他说我不收他为徒，他就长跪不起，我看看他能跪多久。”
“你让他跪着呢？”李林塘挠了挠自己的光头，“也好，看看这个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三人吃完了饭，虎子收拾了桌子，却是留了一双碗筷，把剩下的窝头稀粥放在了碗里，就是要端走。彭先生伸手喝住了他：“哪去？”
虎子不假思索答道：“给狗子啊，他不吃饭怎么能行？”
彭先生从狗子手中拿过碗，又放在了桌子上：“他若是渴了饿了，自会到后堂取食，用不到你来操劳。若是他不来饮食，那是他还不觉得饥饿，还是用不到你来操劳。我吩咐你扫地，你是忘了？”
虎子见彭先生这一回是铁了心的想要折磨狗子，也是不敢忤逆了彭先生的意思，乖乖拎了个大扫把，去归置落叶。
树木夏季有多繁茂，秋季就有多萧瑟。这院里的落叶已经很厚了，稍微扫一扫，便是在院角堆了老高。
虎子有些心喜，这么多落叶是能挑出一些好的“根儿”的。有种游戏叫做“拔根儿”，是在秋季盛行于男孩子之间的游戏。规则也很简单，从落叶里挑选出来坚韧的叶柄，这叶柄就叫做“根儿”。两人将叶柄交叉，拽住两头用力拉扯，谁的先断了，便算是输了。
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小小的一把“根儿”，就能让他们兴高采烈好些时日。
院子里扫得干净了，那堆在一起的落叶是要焚烧的，在烧火之前，虎子则是蹲下身子，想要在那一堆槐树、杨树的落叶里挑出几个叶柄坚韧的留存着，好向狗子和小九炫耀。
想到这一折，他却是一愣。悻悻地放下了拾起来的叶子，点了火折子，将这些叶子烧了。
他身后就是大殿，赵小狗此刻就跪在里面。想来他是没有心思和虎子游戏的了。那虎子还去兴冲冲地收集这些叶柄，也是徒劳的。
这几日小九和黄丫头也都来探望过狗子，可他也都没什么反应。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话，却是又在大殿里长跪不起。彭先生跟李林塘这一上午出出入入，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是让虎子心里很是别扭。
他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只是觉得看着狗子这么一跪，心里头惴惴不安。狗子性情哪有这么刚烈？那日虎子教他扎马步，虽然他学的有模有样，却也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受不住叫了苦了。
但是他现在居然从早起来一跪到了临近晌午的时辰！虎子心觉得要是彭先生再说出一个“不”字来，好不得狗子得一把撞死在这大殿里头。
看着落叶烧得干净了，没有被风带得四处飘散，虎子把灰扬出了庙门，抖落两下手，进了正殿。
狗子磕头流下来的血，已经是干了，凝在前额上，看着也是很吓人。他却是浑然不觉，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虎子直嘬牙花子。自己被罚跪半天，腿都会麻得直不起来，赵小狗自小娇生惯养，怎么是能吃得了这种苦？
“狗子……狗子！”虎子蹲在了赵小狗旁边，“你这么跪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先起来喝口水，吃点东西，我与我师父说说话，咱们劝上几回，未必是不能收你入门。你这么长跪不起，累坏了筋骨，那才是真的学不了本事呢。”
赵小狗转过头看了虎子一眼，又扭回了头去：“虎子哥，你不用劝我了。我跟彭先生说了，要跪在这里等到他收我为徒，我就一定会跪下去……我要是有你那样的本事，至少能把灵芝姐救下来吧……虎子哥，你若是想帮我，就帮我劝劝彭先生，只要是能报仇，做牛做马，我生死无怨。”
“你……赵小狗你……混蛋你！”虎子又是气又是急，“你是不是听听多了！你当真学了一身的本事就是三国水浒里的英雄人物了？你还想着百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你就是学会了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枪扎一个白点，刀砍一道白印，到了战场上，人家一粒花生米就能送你去见阎王。这是打仗，不是江湖恩怨！哪怕就是手上有几千的兵马，那纳兰老贼还是开城门投降了，你能做万人敌？天下的洋人你杀不净。你活了下来，你爹娘、灵芝姐，都是替你高兴的，你若是学好了本事就为了去送死，他们九泉之下会瞑目吗？”
赵小狗低下了头，想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来，仍是目色坚定。童音还没开始变化，却已经是一副斩钉截铁的语气：“彭先生不答应，我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