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实在是一个再俗套不过的故事,俗到街上卖的话本都懒得这样写了。
可是当故事变成了现实,真正经历过苦痛的人,却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种绝望。
秦安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卖艺人,在一次走南闯北的表演中意外结识了自己的妻子,两人从相识,相爱,到成亲生子,一切都是令人羡慕的幸福美满。
小夫妻带着孩子,不方便再四处奔走讨生活,于是便用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当开了一个猪肉店,虽然不算富贵,却也能称得上红红火火。
可命运却好像总是喜欢捉弄这样朴实本分的人。
在他们的小儿子秦声刚满七岁那年,噩梦降临在了这个幸福的小家。
秦安的夫人也是曾经见过许多世面的江湖女子,同那些大家闺秀相比多了一分江湖儿女的洒脱,这样性格独特,样貌又不错的女子,在那个不大的小城里,自然会常常被人们所提及。某一日这些或褒或贬的话传到了县令独子的耳朵里,她便成了那个纨绔的新目标。
那天秦安像往日一样同夫人温柔地分别,前往郊外的一处猪场挑选明日要宰杀的肉猪,留下夫人带着儿子在家门口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补贴家用。
王守财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了这个小小的院子。
秦夫人心思敏捷,知道来者不善,下意识便将儿子挡在了身后,勉强笑着同他周旋。
可纨绔若是能听得进好言相劝,也不会如此臭名昭着。
秦安对家中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归家的路上看到一家裁缝铺进了新货,想到夫人已经许久没有添过新衣,便走进去皱着眉头挑选了许久,最后还是老板娘看不下去他纠结的样子,给他选了一件出来。
等到秦安高高兴兴地拎着装了新衣服的包袱踏进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自己心爱的妻子衣衫不整,冰冷的尸体,还有被甩在一边,一头鲜血,生死不知的儿子。
他手中的包袱一下便落在了地上,激起了一阵尘土。
秦安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向前无比僵硬地走了几步,随后猛地扑了过去,跪倒在妻子身边,小心地抱起她,却感受不到怀中人的半点温度。
永远都把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爱洁的妻子,早上还笑着嘱咐他路上小心,买点好的,不要亏待自己,此刻却衣衫不整,满头鲜血与伤痕地躺在了地上,衣衫上满是泥土与鞋印。
他不敢去想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里妻子经历了什么,他抱着妻子的尸体,忍不住痛哭出声。
秦安十分懊悔,如果他没有因为不想让邻居对妻子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性格指指点点而买了这个远离人家的院子,是不是就会有人能够阻止这一切,或者去是寻他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沉醉在悲痛中的秦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将妻子小心放下,去查看自己的儿子,发现孩子还有一息尚存,又惊又喜,他深深看了一眼妻子,随后抱着儿子跑去了医馆。
大夫的诊费昂贵,他搜遍了全身,才勉强凑出了一半,他行走江湖多年,便是年头最差,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也不曾向人低过头,此刻却为了半份的诊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去去去,我这是医馆,又不是慈善堂,你求我也没用,不如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好心人愿意施舍你,要够了再来找我吧。”
秦安脸都涨红了,他紧握着拳,看着呼吸逐渐微弱的孩子,咬了咬牙,转身出了医馆的门。
秦安不记得他求了多少人,也数不清跪下了多少次,只知道妻子为他亲手缝的裤子膝盖处都被磨破了。
最后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爷,拿出了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棺材钱,才给他凑够了诊费。
秦安颤抖着嘴唇,看着老大爷花白的鬓发,迟迟不愿伸手去接。
“拿着吧,孩子的命更重要,救人要紧。”
秦安说不出话,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他连磕了三个响头,老大爷也坦然地受了,然后催他快些回去。
秦声的命被保住了,秦安心里的恨却如夏日的野草一般疯长。
他看了昏睡的儿子许久,最后狠下心,把儿子送去了曾经一同走南闯北,一直未有子嗣的兄弟家里,又好好安葬了妻子,自己则趁着夜色,拿着平时杀猪用的刀,悄悄潜入了县令的家。
秦安毕竟是练过粗浅功夫的,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手,对付一个脑满肠肥,一身横肉的纨绔却是绰绰有余。
第二日一早,县令府一声尖叫划破了蔚蓝的天空。
县令的独子王守财,在家中被人像杀猪一样,砍成了八段。
县令气得本来就不多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下令必须抓到贼人,千刀万剐。
而秦安却早就在杀了人以后便趁夜逃出了城。
如此过了几个月,风头渐松,他才偷偷溜回去看儿子。
“快点儿干!洗个衣服还磨磨蹭蹭的,要你有什么用!要我说你就不该答应养这个吃白饭的,家里本来就不富裕,你还替人家养儿子!”
“你也少说两句,秦安毕竟是我曾经的兄弟。”
“你也知道是曾经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要替别人养儿子是吧?你看看他会不会叫你一声爹?”
尖锐的女声从院子里中传出,秦声默不作声地坐在一个比他还要大的水盆面前,用小小的手搓洗着一大盆的衣物。
已经入了冬的天气,秦声身上穿的,却还是被秦安送来时穿的那一件单衣,小脸被冻得通红,听着女主人的斥骂,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
秦安的心都要揪在了一起,痛入心扉,他红着眼眶走进院子,一言不发地拉起秦声,用大手暖着他被井水泡的冰凉的小手。
院子中的两人倏地噤了声。
男人勉强笑道:“秦大哥,你回来了啊,那个……你别误会,实在是家里的活太多了,忙不过来,才让秦声帮忙做了点。”
秦安默不作声地抬头了一眼穿得严严实实,站在一边说了半天风凉话的人,他明明未发一言,两人却被他这一眼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秦安把一袋钱丢在地上,然后抱着秦声离开了。
男人下意识想叫住他,却终究还是没能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