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翟容抱着昏厥的舞女,一双眼睛盯着秦嫣。
她蜷腿伏地的姿态,韧性卓。那纤细的脊背微微弯曲成弹弓的形状。她的每一个指节、手掌、足尖都在巧妙蓄积着弹劲,整个人隐隐然有着很强的爆力。一旦有重物砸在背上,她便会将其扛转拧弹,救下那个坠楼的舞伎。
毋庸置疑,尽管她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看起来也是那般瘦弱,不起眼。但这一定是个千锤百炼磨砺过的孩子。
翟容见她僵持在此处,对她道:“你行这般大礼做什么?”
秦嫣便爬起来,她尽力做出卑微状,说道:“郎君,奴婢无礼了,先避一下。”匆匆转身欲走。
翟容喊住她,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应该避一避嫌了,目光精确,落地到位。我们来切磋切磋,待得人砸在你背上,你准备用哪些手法,卸去那份冲撞之力?”
“……”秦嫣还很想反问他:他是属窜天猴的吗?这么远也能蹦过来。
翟容将丝蕊反手交给一名仆妇:难怪一脸保持距离的样子,原来是身怀猫腻。
——让你保持距离!
他压迫感十足地拦住秦嫣的去路,将她逼到那绘满了佛国胜景的高台边,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花蕊小娘子是不是被换了个人?”
秦嫣被他的阴影迫着……
她根本不敢抬头。
耳边听得一阵乱响。翟容抬起头,却是方才一堆奴子、仆人抢着救丝蕊之时,有人误撞了那高台。高台为了推上台方便,本是活信铜扣搭建而成,不知错了什么榫,那台子竟然摇摇欲坠起来。
翟容将秦嫣一把从面前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抬手去挡那高台。高台前面,画满了那些流光溢彩的佛国图,翟容看不到后面台子的机械结构,根本无法及时控制歪倒之势。
这一回,翟家坐席处都开始有人慌乱了,生怕那台子倒下来砸到座位,男子们尚能把持,女子们则已乱做一团。有些地方甚至案桌推翻,瓷具碎裂,五色瓜果撒了一地。
秦嫣无奈,明知还是会被翟容看在眼里,可是人命攸关,她只得甩开翟容拉着她的手,一个箭步冲到那高台后面。
翟容觉她又冲了出去,侧头目光相随。
这个台子做出来的时候,秦嫣曾经蹲在这台下,好奇地观察过好久。她是十分熟悉了解这个台子的柱架结构的。她灵蛇一般在复杂交接的铁柱、木框间穿绕梭转,寻到了下面承力的关键之处,整个人压下去。她站对了位置,那台子终究没有倒下来。
她一直趴在那底座上,直到有“蔡玉班”带来的匠人,上前控制住。
秦嫣缩在“九重仙云佛殿”的布景画后面,希望翟容能够“贵人多忘事”,休要再来跟她说话。
翟容根本不会放过她,五根手指从布景板的侧面一把拽住她的一根辫子,她被扯得满脸扭曲,跌跌撞撞从高台后面被活活拖出来。秦嫣捂着越凌乱的头,心中恼恨交加,抬头竟然看到翟容在笑。
这种情况下,笑得如此开心,不觉得很恶毒吗?!
她默默看着翟容,知道他又要说她几句风凉话。
翟容果然揶揄她:“小娘子真是好身手,健步如飞,站的也恰是位置。”
此时四周的人声喧嚣忽然安静了下来,众多仆役、奴子、媪婢们纷纷垂手侍立低头行礼。杂乱混站的各位乐师、班主、舞伎依次退开,让出一条道路来,朝着中间,双手垂低行礼。
方才还慌做一团的舞台四周,从丝蕊坠台,到高台倾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经在不动声色间被人安抚了下来。
一名玄色锦袍的男子排众而出,正是翟家家主。
秦嫣心头乱闹一片,正不想面对那翟家二郎君的嘴脸。看见翟家主到了,弯腰驼背行礼。
翟容转身行礼,道:“大哥。”
翟羽向自己兄弟微微颔,凤眼扫过秦嫣,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走到抱着丝蕊的仆妇面前:“去请梓先生过来看一下这位娘子。”梓先生是翟家金创医,善看伤势。那梓先生本来就带着医箱候在台下,此时走过来给丝蕊诊视。
秦嫣身为“蔡玉班”之人,顺理成章退到了丝蕊身边。
她仔细看了一下丝蕊的面部。她自己也时常需要从高处跃下,以她这些天对丝蕊身子素质的了解,丝蕊娘子身为一名能在高空自如飞舞的舞伎,其平衡能力和身体控制能力远远高于寻常人。纵然掉下来一时昏晕,也不至于如此长的时间。
秦嫣观察之下,丝蕊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是假装昏迷。秦嫣此时颇为理解她装晕的心态,从高台上坠落下来,确实难以言说什么。
梓先生取了一根艾叶,熏了丝蕊的鼻端,丝蕊就悠悠“醒转”。秦嫣侧目看着,只想知道为何她会忽然从高台上坠落而下。
翟家主命“蔡玉班”的工匠将高台推到台下,让下一个乐班准备歌舞上场。命人将丝蕊带去一间僻静耳房稍事休息。
各人归坐之后,在后面查探丝蕊坠台之事的一名家仆悄然走近翟家主的身边:“回禀家主,那高台上的确有护身丝索,但是已经断了。”他压低声音,“是被人故意切断的。”
翟家主微蹙眉尖,他道:“让‘蔡玉班’一个都不许走,我们这边先行完家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