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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泡好茶,纲吉向京子房间发了消息,表明了来意。 然后站门口三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复。 “睡了吗?”他自言自语,犹豫了几次呼吸,瞥了眼空空荡荡的套间大厅,挂在食指指节上的钥匙扫过门口的隐藏感应器,不久前才他才跟京子描述这层楼的安全性,转头自己就打开了对方的房间。 怀着闯入暗恋对象的女性空间的歉意,脚尖抵住门,缓缓关闭,又用上里包恩教过的潜伏技巧,踩着阴影,纲吉快步把手中的托盘放在一侧床头柜上,见没人注意,他舒了口气。 屋内的灯光调成夜间模式,绝大多数仅能提供中低限度的照明,屋内最为明亮的还要数浴室。他扫了眼没有被使用过的床,回头看向浴室的门,心想大概是水声淹没了自己发出的消息。 ……水声? 没有水声。 浴室方向什么声音也没有。 脑内自动播放起数分钟前小野说过的话,凉意陡然攀上脊背,今夜目睹的坠楼画面反复在脑内回放。 熟悉的嗓音前所未有的高亢,纲吉身体剧烈一震,猛地抬头,只见她就像从被夜雨打落,顺着树梢掉落的一小瓣花蕊,直直摔下。 ……不要。 不要出事。 不要离开我。 恐惧噩梦成真,心里总是忧虑于最坏的情境。 鼻子不由发酸,呼吸微微颤抖,他几乎用上最快的速度,霍然冲到浴室前,握住把手,坚固的金属顿时被他掰成碎片。 室内热气氤氲,数个氛围灯光悬在两端和浴缸边,被他急切呼唤的对象此刻侧坐在浴缸内,湿漉漉的头发被毛巾包起,脑袋搭在交叠于浴缸边的手臂上,顺着手肘滑落的水滴成为室内唯一缓慢发出的声响。 她眼眸紧阖,一动不动,素白面庞上垂下两道弯弯的月牙阴影。 纲吉扶着门框,面露迟疑,轻声呼唤。 “……京子?” 快步走上前,呼吸不稳地单膝跪在京子面前,抬起手,即将触碰对方脖颈时,又犹豫了一下,手指蜷了蜷,最后还是一鼓作气,有些颤抖地拂开搭在脖颈处的湿发,抚摸右侧脖颈,屏息沉默,专注掌下情况数秒后,面上的担忧这才褪去。 “睡着了……” 话音刚落,纲吉扶着浴缸边长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对上对方酣眠的睡颜,转而注意到另一件事,脸庞顿时红得可以去当路灯。 ——怎,怎,怎么让她回床上休息啊。 冲动行事的后果就得考虑如何掩盖事情本身。 把人叫醒来……会暴露了自己突然跑入对方浴室内的事吧。 蓝波肯定不可能,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四五岁小孩了,小野医生也进房入睡……自己贸然打扰肯定同样会暴露自己干出深夜闯浴室这么像变态的事。 纲吉蹲在浴缸边,捂着滚烫的脸欲哭无泪。 …… 数分钟后。 仓促把京子从浴缸里抱起,用上屋内全部的浴巾裹住对方达到擦拭的效果,无比慌乱地给本就裹着浴巾的对方罩上睡衣,把人扛进被窝,从肩膀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纲吉挽着湿透了的袖子,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坐在床边,嘴里发出不像样的痛苦□□。 简直就是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偏偏对象还是自己最喜欢的女性。 ……强烈的罪恶感让他都不敢想明日怎么跟京子提起这件事才好。 “嘎唔?” “多谢了……纳兹。” 被叫出来帮忙拿东西的小狮子慌得跟他大同小异,才叫出来,就四肢僵硬,从他肩上笔直摔进浴缸里,纲吉不得不紧急从浴缸里捞都快忘了狗刨求生,宛如雕塑沉底的自家匣兵器。 缩在怀里的纳兹憨笑着用脸庞蹭了蹭纲吉的手,纲吉紧绷的脸色稍缓,身后突然传来翻动的动静,笑容又顿时僵硬。 他背冒冷汗,完全不敢立刻回头看。 纳兹倒没这么多顾虑,踩着他的手臂灵活地跳到肩头,叫唤了两声后跳到床上,朝京子身旁走去。 纲吉迟疑回头,原来是被自己平放下来的京子转为侧躺,或许是因为被纲吉裹得了两层布料,又盖着被子,加上室内的空调温度高,她感到有些热,手和脚主动伸出被窝,脑袋也动了动,裹着湿发的毛巾被她蹭开。 望着裸露在外的手臂,纲吉涨红了脸,慌张移开视线的瞬间,瞥见藏在袖子底下被加压包扎了的地方,动作一顿,目光不免多出几分难过。 <

> 甩了甩混乱的思绪和心中的不安,他站起身,继续完成照顾工作。小心翼翼地抱起京子,将人睡觉的方位往下方挪了挪,取出枕在脑后的毛巾,抬高双臂,同时又没有压到头发,回浴室拿出新的毛巾,精准凝成两团难以融化的冰,给她放在手臂两端。 哪怕是简单的拉伤,也不想影响京子过长的时间。 永远也不要受伤就好了。 纵然知晓如此天真的祈愿根本不可能实现,他也不想更改自己的期望。 怀着一点小私心,他一手握起京子的手,一手附在她的掌心上方,纲吉闭着眼,仅亲了下自己的手背。 动作轻柔的替她放好手臂,目光落在京子身上,他稍加思索,心里做出合适的应急处理打算。 把京子从水中抱出来时,他无意间瞥见京子肋间出现了一片青紫相间的淤青。大概是急于拽住大岛,猛地撞向阳台围栏时导致的。 京子自己似乎没有多加察觉疼痛,在屋内的时候毫无反应,之后回来了也没有多说,还是他分外失礼地意外看到了才知晓。 事前他便让管家备好了一些药,纲吉将其拎入京子房间,取出最适宜的喷雾药。什么药最好具体适合什么情况如何擦拭最佳,成套的基础知识里包恩都逼他背过练过,他常常训练,时不时身上多点淤青,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颇有心得。 “抱歉。” 他深呼吸好几次,在心底里给自己鼓足勇气后,才微微掀开肋间的两层布料,喷好药后,借助毛巾小心揉开,过了一阵他换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上头。 干完这一切,纲吉红着脸,连忙给她扯平睡裙和浴巾,重新给人盖得严严实实。 明,明天想尽办法道歉吧——!! 抬头注意到趴在京子额边的纳兹,他伸手抱走,顺势挑起搭在它帽檐上湿成一根根的头发,指尖掐断水滴。 纲吉想了想,小声询问纳兹。 “能用火焰吹干吗?” 开电吹风声音势必会惊醒对方,他还不想打扰京子休息,但湿头发入睡,肯定不适合女性的生活习惯,即使是独自生活有点粗糙的他也不曾这么做过。 “咕?”纳兹歪了歪脑袋,哈了口气,吹向他捻起的一缕头发。 “……………………” 看着手中的结果,一人一狮面面相觑。 头发糊得飞快。 > 在会议开始前,接听私下联络,了解事情始末的里包恩也陷入了数秒的沉默。 “如果有人烧断了我的鬓发,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再也没办法长出头发。” 纲吉一点也不怀疑对方的记仇及本领,他讪笑了下:“……所以,里包恩你有什么办法吗?” “让鲁斯利亚用晴孔雀照耀一下就能加速毛发生长,他不是被家光叫去帮忙吗,再过几小时就能落地。”里包恩转而用上戏谑的口吻,“跟心仪的姑娘同处一室,脑袋已经转不过来了吧。” 无力反驳老师的打趣,纲吉窘迫地缩了缩脖子。 “说吧,还有什么隐瞒的。如果只是头发这种事,你应该回去询问碧洋琪他们才对。”里包恩稍作补充,“你来找我前,蓝波在跟我汇报情况。” ——不要隐瞒。 斟酌了一下发言,纲吉主动交代了方才瞥见的淤青,低沉情绪在语调中挥之不去。 “我在想,京子她没有告诉我……是不是不想让我担心。” “显而易见。你自己搞不定,肯定又会打电话问怎么办才好,比方说现在。” “……” 里包恩喝了口茶:“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你能放心跟我说你的疑问和担忧,而你却不敢主动跟京子袒露你的心声?” “里包恩你很强。”纲吉坦诚的说,“京子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保护也分很多种,何况京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对自己身份和实际情况一无所知的被保护者。阿纲,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亲手造就的矛盾只会让你们之间的落差越来越大,你对她的评价会越来越不公正。” “落差?” “需要努力,梦想才能变为现实,不然梦想只会越飞越远。你希望自己的情感能获得回报,有朝一日能够娶得你梦寐以求的新娘,同时又畏惧于自己的身份给她招致不幸,等待陌生人用婚姻的形式把她真正从你世界带走。实在是过分软弱自欺的想法。你自己下不去手,不肯主动用彻底撇清关系的方式保护她,偏偏又不愿好好阐明你的心意,把她完全纳入你的保护圈内。 “坦诚点说,我对你最近的表现并不满意。你把她推去你认为

合适的普通范围内,又不断给她展现你身上践踏常理的不普通,这种推拉实际上是在变相改变她,你会让她变得胆小。即使是我也没法保证京子是否会生出畏惧,主动拉开跟你的距离,最后完全拒绝你。到时候你再怎么后悔,想要弥补,想要拥有,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一定畸形得无法扭转。作为你的家庭教师,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来自第一杀手的警告点到即止。 “……不会那样的。” “那就不要再这么幼稚地自我感动了,阿纲,从来就没有人否定你对京子的情感,是你自己一直没有抛弃从国中开始起的自卑。你做不到克服自卑,不敢主动追求,那就不要再自私地浪费京子的时间,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结束你的爱情,离开京子,离开并盛,从此斩断跟她的一切联系。是时候让你和京子都有段全新的健康感情了。” “里包恩!” 纲吉低吼着阻止他堪称残酷的利落解决,他不想接受里包恩干脆的断绝关系的说法,可另一条路自己又缺乏信心。 扶着额头,喘了几口气,他再度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发抖。 “别说那么轻描淡写的话了,京子她,今天可是在我面前掉下来了!从九楼掉下来了啊……!我如果来晚了一步,就绝对救没法接住她。未来如果又出现这种意外的话我该怎么办?” 比起屋内睡得安稳的京子,他才更像没能从噩梦和惊吓中走出的人。 “那不是你自己过于拖沓的缘故吗?如果早些跟京子互通心意,用你男朋友或者丈夫的身份,想怎么参与进她的生活都没问题。她会坐着你的车去开研讨会,在你安排下入住最安全的酒店休息,今晚的一切压根不会发生。” “明明是从一开始,京子就没有……” 他咬咬牙,二人已经相识了十二年,自己绝无可能否认或悔恨这么长时间的深厚情谊。 “想听自欺欺人的那些你不曾参与她人生的假想也无所谓。很简单,京子没有从你这里学到什么,没办法拿出拼死的勇气和毅力,没人救她,她没放开对方的手,结局双双坠楼。或者,京子不是医生,是她向往过的警察,迟早她会卷入猖狂贩毒集团的案件,难以抵挡团体的暗中攻击,成为可怜的牺牲者。或者最简单的,普通人笹川京子,在路上被搭讪,手机被偷以此收到要挟,被迫联谊,下一个大岛而已。有没有人愿意像她那样傻乎乎的救人,那就说不定了。”里包恩嗤笑一声,“疏远对方以求予以庇护的方法的确有效,只是这也意味着突然收到来自日本的消息时,注定会是你最不乐意听的悲惨消息。藏宝贝的最佳地点,从来只在自己眼皮底下。” “………………” 听着学生震颤的呼吸,里包恩捏了捏自己的鬓角,心里精准掐了个对方能接受的缓冲时间。 然而几分钟前脑子还没转清醒的纲吉不知何时进入了状态,他沉声指出:“你这是诡辩。我身边绝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因为我能挡住很多危险,所以才显得安全。一旦我式微,彭格列出现动乱,密鲁菲奥雷那样的事就会再度发生,众目睽睽下的京子安危会比任何时候都成问题。” “你会再让密鲁菲奥雷风波再现?” “我没法承诺未来。我只能经历出问题后解决他。” “不错的发言。听得出你对彭格列的未来和你自己的手段很有自信,只是你对京子没有。” 纲吉回以沉默。 “京子是你人生里象征和平的人偶?” “不是。” “是你的大麻烦?” “当然不是!” “那就抛下你那点大男子主义,把她当做和你平等说话的一位尊贵女性。她有自己的情感和思考,有自己的人生和意志,被人保护前,京子就一直在自己保护自己了。谁都知道哪怕有你在,你也不是象征万能的保护伞,更何况京子她又不是呆板的石头,什么都做不到。你的这些忧虑实在太过呆板,甚至你都没考虑到关键所在。”里包恩又问,“为什么我会说藏宝贝的地点要在自己眼皮底下?” “……方便处理突发情况?必要情况可以随机转移,同时也是敌人的视觉盲区。” “没这么麻烦,纯粹是因为更安心。你能清楚这宝贝在哪儿,无论是揣在口袋里还是带在身上都随你喜欢,想看的时候随便就能看,你不会多花精力去做无谓的担心。这就是让你的宝贝待在你身边最重要的点了——阿纲,你只有跟京子在一起,才能真正安心。” “……就因为我?” “对京子也是。她是见到你来了才敢跳楼破局的。” “我……还是不太懂。是说在一起后会有安全感?” <

> “不是感觉那么简单,是身心完全的安定,舒坦,满足,你和京子在一起能完美弥补你长期在感情一事上欠缺的自信。你遭受同学的歧视和废材的污名太久,喜欢上一个人也太早,加在一起变成了面对初恋只敢偷偷看不敢靠近的胆小鬼,这种心理甚至持续到了现在。心理学上很正常,放在你和京子身上很不正常。你们俩恰恰都不是过分拘泥过去的失败,又心胸狭窄的人。这次让你回家的核心目的是让你放松休假,我可没叫你把自暴自弃优柔寡断这些废柴要素一并装回脑子里。” 纲吉面容的疑惑和低沉稍有松动。 “这就是我支持你们在一起的第二点理由。京子是最适合你的女性,你们在性格,人生态度,道德观上非常相似。你作为大空包容一切,京子又是你少有会想被对方包容的特殊存在。这些年来,你一直接受着她的支持和帮助,效果非常好,这种互动模式我也很喜欢。我可以肯定,京子是能真正陪伴你,治愈你,帮助你那尚不完满的性格成长的最佳妻子人选。我期待你的未来和你们的孩子不是假话,有京子在,你一定能变得更出色。阿纲,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希望京子变成其他人的妻子吗?” 沉默了一次不到的心跳,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笃定回答。 “……不。” 绝对不要。 “好。那剩下的交给自己决定。”里包恩冷静说,“你向来是个需要压力才愿意跑的人,所以这次,我会给你一周的时间,一周以后我要看到答案。” 呼吸声不自觉放低。 “京子她,最后会不会埋怨我?”纲吉轻声问。 “今晚她不是才说过类似的送给一平的话?”里包恩笑了一声,“究竟是怎么想的,该由你去问,那是你的女孩。” “我是不是……只要说出口就好?” “当然不,你们中间还有许多事要磨合,具体的你该自己去和京子一切探索,我只是你可以咨询的老师,不是你的万能搜索引擎。”略微黏糊的童音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过关于最初你的问题,这种答案我还是能给的。就像我方才说的那样,归根结底,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的。你总是把你认为最好的模样给京子看,不希望她为你担心,京子肯定也会被你感染,展露她认为最好的模样给你,不想让你担心她。女孩子的心思可是很细腻的。如果你想让京子向你袒露最为真实的一面,好好地告诉你她哪里受了伤,是否需要你的陪伴,你要做的就不能只要求她改变,她付出,你也同样要迈出交心的那一步,予以她信赖和依靠。女性的心可不是谁都可以掌握的,而这两个问题归根结底都是同样的答案。在你没真正成为那个最特殊的人之前,你的这份担忧只能从她那里得到现在的答复。 “好了,情感咨询到此为止,给你五分钟时间洗把脸清醒一下,马上就要开会了——这次的突击行动,还真抓到了灯下黑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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