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冉看着林婉凌拿起了那碗药,猛地灌进了喉咙,脸上并无波澜。
在宫受了那般羞辱,都不曾自残的人,又怎会不怕死。
汤药进喉,那股钻心的疼痛,确实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可所有的疼痛仿佛又都集到了喉咙处,喉咙如同火烧一般,林婉凌捂住自己的脖子,嘴唇开始发抖。
“不会说话,你也可以写字。”沈烟冉徐徐地道,“不识字,你可以慢慢学,哑巴虽比常人难了些,但也有成功之人,来日在牢狱吃尽苦头的时候,应该用得上。”
喉咙的疼痛蔓延开,林婉凌被迫地发出了几声如同鸭鸣的声音。
沈烟冉这才起身,搁着木柱俯视着在地上打滚的林婉凌,轻声道,“我毒哑你,是因为你这张嘴着实让人生厌,也算是为苍生积德,为你自己积了德。”
沈烟冉说完没再留,回头唤上了安杏,“走吧。”
从林婉凌屋前出来,光线一下敞亮了许多,耳边人声不断,客栈内活下来的患者,身上的毒也都已经解了,只待修养几日便能恢复,今日医馆里的医官几乎全都出来了,到了各处的隔离点,替患者挨个把脉。
董兆也在。
查看完一个屋子的患者,刚出来,就看到了正要下楼底的沈烟冉,脸色顿时一喜,掩饰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沈大夫。”
那一声,半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
大伙儿这回能死里逃生地活过来,心头也都知道,是沈家的四姑娘的药方子救了他们。
谣言满天飞的那阵子,百姓也得知了,沈家二公子压根儿就没在幽州,是沈家四姑娘顶替了二公子的身份。
听董兆突地唤了一声沈大夫,原本还有人迟疑,是不是这回救他们性命的沈家四姑娘,董兆倒是又回头热络的回头给大伙儿介绍了一回,“你们不是要见沈姑娘吗,喏,人来了......”
沈烟冉昨儿夜里过来时,依旧着了一身医官的青色布衫。
小身板子立在长廊下,本想悄声无息地下楼,奈何被董兆一嗓子唤开,身旁几个房内的患者都围到了门前。
“沈大夫?可是沈家四姑娘?”屋内一位患者,突然声音满含感激地对着沈烟冉问了一声。
沈烟冉没法,只得转身点头,回问道,“大伙儿可好些了。”
“沈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那患者见到沈烟冉,一下对着她跪了下来,“我韩某虽是一介穷苦生,但以后若是沈家用得着我韩某的地方,韩某一定舍命相助。”
那人正是江晖成染病进来后,最先出言骂闹事之人的患者。
年龄不大,是位公子。
沈烟冉在芙蓉城为医也有好几年了,虽也见过感谢她的患者,但也没见过对着她下跪的人,一时不知所措,“你,你赶紧起来,治病救人,是为医者的本分,应该的......”
“沈家一介平民,无官无爵,没有拿过朝廷半点俸禄,何来的应该,沈姑娘为医救人不图回报,可我等不能当做应该,若没沈姑娘相救,我等早已沦为黄泉之魂。”那生的言辞激动,“大难当前,沈姑娘不畏生死前来相救,救的并非是我等一条命,更是一个家,一个国,我幽州此次能度过劫难,在下唤沈姑娘一声救国英雄,沈姑娘当之无愧。”
生说完又对沈烟冉磕了下了一个头,身后的患者,许是被那生的言辞所振奋,也都陆续地跪了下来,“多谢沈姑娘。”
沈烟冉倒没料到会如此。
至今留在脑海里的还是那场大雪下,逼着要食她血肉的百姓。
沈烟冉胸口一悸,突地生出了一股酸胀。
“都起来,养好身子,回到自己的家,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馈。”沈烟冉匆匆地转身入了楼道,身后一声一声地四姑娘,络绎不绝地传来。
要说她没有感觉,是假的。
前世便是被这些人将她活活地逼死,一声一声地囔着要喝她的血,可如今一声感谢,却又让她没出息地生出了感动。
甚至有那么一刻,刻在她脑海里的那场前世噩梦,也跟着渺小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在被冲淡。
慢慢地觉得,其实他们也情有可原
迈下楼阶,沈烟冉的脚步慢慢地缓了下来,走了四五步后,终是没有忍住,痛苦地蹲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自个儿膝盖,无声地哭了出来。
上辈子她用自己的血肉喂了这些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没能亲眼看着她的两个孩子长大,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她恨过,怨过,可从没有想过,最终会因一句感谢,一场理解,让她心头的怨恨一瞬土崩瓦解。
沈烟冉轻轻地将头埋着胳膊之间,泪水沾湿了指缝。
怨恨也好,度过去的心结也好,最后仿佛都化成了一腔委屈,压抑在了自己的胸口,随着一滴滴落下的水珠子,慢慢地发泄了出来。
安杏原本跟在沈烟冉身后,走得好好的,突然见她蹲下身哭了起来,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小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