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胜沉默着看着杨戈,眼神有些复杂。
许久,他才开口道:“小爷知晓你的脑子比小爷好使……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知道伱这番话放出去,你将面对什么吗?”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江湖是人情世故!”
“仗着不怕死就横冲直撞,是真会死的……”
杨戈忽然笑道:“你还懂这些?”
杨天胜皱眉:“你真当小爷闯到江湖这么多年,全靠一口剑?”
杨戈敛了笑容,正色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你的剑不够锋利的原因?”
杨天胜张口就想反驳,但话还未出口,就忽然想起来,自家老父亲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语,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懂‘过刚易折’的道理,也懂‘出头的橼子先烂’的道理。”
杨戈缓慢而坚定的说道:“但我以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个字,莫过于‘取舍’二字。”
“又想做事,又想惜身?”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于我如此。”
“于那些要名要利的江湖人,亦如此。”
顿了顿,他又笑道:“况且,连环坞老三老六,都为这事儿没了,我若是现在抽身自保……那我杨戈算什么东西!”
他虽然在笑,但话语里的愤怒、决绝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杨天胜思索了良久,才颔首道:“我懂了,这件事我会尽快去办,你自己做好准备,时间拖得太长了,来的高手恐怕会不少,你懂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杨戈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眺望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夜色:“无妨……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
“噗……”
沈伐一口茶水喷得堂案到处都是,他却连看都没心思看一眼,上身扶着堂案前倾,惊声道:“你说什么?那条死蛇抓了扬州府所有官员?”
满身风尘,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的方恪,双手捧着作揖在堂下,闻声小心翼翼的纠正道:“大人,不是所有,是大半……”
“呈上来!”
沈伐脑瓜子嗡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方恪踏着小碎步躬身上前,就手里的呈上去。
沈伐劈手夺过,拉开后就见满篇狗爬一样的歪七扭八字迹,丑得他气在头上都忍不住吐槽道:“那厮就不能练一练自己这一笔字儿吗?这谁看得明白?”
虽然他当下还两眼一抹黑,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但他却只气杨戈不分轻重,未经请示便一下子拿了扬州府所有官员。
还真不担心杨戈仗着绣衣卫的权柄,仗势欺人、贪赃枉法……
一条满脑子混吃等死的死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一目十行的将不下两千字的长浏览了一遍,而后再掉过头来,一字一句的重新审阅,眼神中的急躁焦灼之色,渐渐平息。
许久,他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收起说道:“他太着急了,怎么着也该先与我商量一番再动手!”
地方官府的那些弊病,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龙椅上那位,不也知道?
不也同样默契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世间上,少有绝对的黑,也少有绝对的白。
浑浊,才是世间的常态啊……
方恪心下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家顶头上司开脱:“大人,杨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也去过江南,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您也有数儿,不以雷霆之势拿下他们,咱真办得了他们么?”
“而且那些狗官也实在是太放肆了,官家上半年才惩处了三大粮商囤积居奇一案的涉案官员,这才过了多久,他们竟然就又敢这么干!”
“不办他们,不足以昭天理、不足以平民愤啊!”
这些道理,肯定轮不到他来讲。
但心腹嘛,总能说些旁人不敢说、也不方便说的话。
这也是杨戈为何独独派他回京汇报案情的原因。
换了其他人回京,顶多做个合格的人肉传话筒,案情之外的东西,怕是一句都不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