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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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到夜里才停。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雨已经渐小,但仍然离不开伞,阮语庆幸自己送出去了那把伞,悠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阮语听见阮习开院子门的声音,伸长脖子去看,难得今天他没在小阮超市里陪周素琴,比预想中的早了半个小时回来。
阮语甜甜地叫他,关切地看着他:“爸爸,今天上课累不累?”
阮习把撑开的伞放到厨房的空地上去晾,回来也坐到沙发上,叹气:“累还不是每天都这样,再说了,也没几天就高考了,现在必须咬牙坚持呀。”
阮语盘起腿,凑近挨着阮习,去给他捏背,她的手法生疏,力道还有点重,阮语猜测不会舒服到哪去。
可阮习却少见地沉默了,用余光看了眼在自己肩上的女儿活动的手,发出一声愉悦的语气词,眉眼间的疲惫少去一半。
阮习说:“女儿长大了,累也就累这几年了,你爸我呀,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阮语咧嘴笑,手里捏得更游刃有余了。
“今天你走了以后,宋老师还跟我说呢,再过个几年,就是我和你隔壁骆叔叔一起比谁更享福的时候,她还打赌说肯定是我,下大雨女儿还知道关心我有没有伞,这心思细腻的,儿子可是一点都比不了。”阮习沾沾自喜。
阮语咬唇,说:“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会比这些?比谁的孩子更早结婚,谁更早当爷爷奶奶,谁的孩子有出息工资高,反正就爱比孩子。”
阮习点头,煞有其事道:“忙活了一辈子,到最后不就是比这些吗?中国传统思想,血脉传承,虽然是封建老化了些,但我们这一代人啊,思想还没你们年轻人这么开放,想不了那么开。”
“也是,”阮语停下手里的动作:“那你和骆叔叔有什么好比的呢?以后说不定一起享福呢,我和千珩都会很孝顺的。”
“那你爸我就耐心等着享你的福。”
阮习没当回事,说着转身去房里拿衣服洗澡。
夜里雨停了,阮语睡得不沉,半夜起床上厕所时没听到窗户外有滴滴答答的响声,打开了天气预报,显示夜里转阴。
第二天,阮语起了个大早。
阮习正在水池边蹲着刷牙,周素琴在厨房里煮馄饨,阮语揉着个头发,脚下的拖鞋一只穿进去、一只还有大半个脚跟在外面没塞进去,也到洗漱台上找牙膏。
周素琴瞥阮语一眼:“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起这么大早?”
阮语摇头:“我今天要拍一个锅贴制作、刷油、出锅的视频,已经和“孙记锅贴”的孙叔叔说好了,他们最后一锅锅贴基本上在六点五十左右开始刷油,去晚了我就赶不上了。”
周素琴提醒她:“眼睛没睁开是不是?牙膏这么大一个在我杯子里你看不见吗?要不然你叫它一声你看它答不答应?”
阮语这才挤上牙膏,蹲到阮习旁边刷牙。
父女两个,姿势形态一模一样。
父母爱情,多余的是孩子。阮语眼看着周素琴把满满的一碗馄饨端到阮习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凳子上边看电视剧边往嘴里送,再去看锅里除了面汤,一片馄饨皮都没给她剩。
这下馄饨的技术真是绝了,一颗破皮的都没有。
但很显然,她妈根本就没有下她的那份。
阮语脸垮下来,看两眼阮习,又看两眼周素琴,耍无赖:“你们真忍心让你们宝贝女儿就这样看着你们吃饱喝足,而她饥肠辘辘?”
周素琴见不得阮语这种唱戏似的腔调,数落她:“下个月你过了生日可就22周岁了,还宝贝呢?谁家22岁的闺女自己不会做饭呐?就我和你爸,我俩还等着吃一顿你做的饭菜呢,昨天晚上你爸临睡前还跟我说闺女长大了,会心疼人了,还给他捏肩,我看啊,等你长大,我和你爸还有的等。”
不会做饭这件事阮语狡辩不了,索性闭嘴。
心里想的却是,都什么年代了,女子不会做饭也能被扣上长不大和不孝顺的罪名。
够离谱的。
阮习放下筷子,喝一口汤,安慰阮语:“你起来的时候你妈馄饨盒子都放回冰箱里了,谁知道你今天起这么早。再说了,你不是也不怎么喜欢吃馄饨嘛?一会儿拍完视频买几个锅贴吃,还能饿的着你呀?”
阮语这才开心起来。
阮语回房间去拿相机,转身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多了个人。
骆千珩手里提着上次给奶奶买ipad的包装袋,背上没有背包,正在门口站着跟阮习说话。
阮习碗里的馄饨还有三颗,吃完就可以去学校了。
骆千珩从背后拿出来那把长柄的大伞。
伞应该是被放在空地上晾了一整夜,此时已经全干,千珩把伞收起来,折叠得整整齐齐,就好像前一天阮语刚从屏风后面的架子处找到它时一样。
阮语接过来千珩还来的伞,问他:“你早饭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去校门口买‘孙记锅贴’?”
千珩摇头:“今天三模考试,奶奶早上炒了蛋炒饭,我吃了好大一碗呢。”
阮语点头:“三模考试,好好考哦。”
说着握拳给千珩打气。
阮习放下碗筷,去客厅里拿上公包,周素琴也紧随其后几人一块儿出门。
阮语叫她:“妈,你碗还没洗就去店里啊?这么早也没几个人买东西啊。”
周素琴才不管呢:“碗你一会儿回家不能洗一下吗?等会儿中通快递的负责人约了来店里聊事情,你赶紧的吧,一会儿锅贴卖完了都。”
阮语不服,嘟囔:“我又没吃上馄饨,凭什么让我洗碗。”
慢悠悠抱着相机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