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和李昀二人就此不欢而散,各自回房。 次日清晨,早膳过后,顾允和再次来寻秦漠,说起接下来的行程。 “凌北,听郑大夫说你得静养三个月,今日可好些了?” 顾允和有腿疾,平日里若走得慢些便不太能看出来,但冬天总是难熬,一坐下就抱着暖炉,裹着厚绒毯,脚边再放上炭盆,手里也捧着热茶,雪白的狐裘再将人团团一围,让他原本温和带笑的一张俊脸也透出几分狐狸似的狡黠。 秦漠看看顾允和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一身青缎单衣,到底谁更像是需要静养的伤患啊? “我没事,郑老头就是危言耸听,你别管他。倒是星爻你,顾老夫人明日生辰,怎么今日还在庄子上?” “呵,我何必早早回去给他们找不痛快,明日晚间私下见祖母一面便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在京城的事可办完了?若是此间事了,便跟我一起回淮固城吧,你伤得这么重,一路上没人看顾可不行,要是再有闪失,贺小将军可得揍我了。” 说到贺沅汐,顾允和便笑了起来,一扫提起回顾家的阴霾。 秦漠看得心下感慨,但凡顾允和敢在贺萌萌面前露出两分这不值钱的样子,二人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他露出几分揶揄的笑意:“贺萌萌也就是嘴上厉害,什么时候真舍得跟你动手了?正好我也要回悬剑山庄,就等星爻一起吧。此外,还要拜托你帮忙在孟余县寻一寻新夏。” 其实昨日一早他被强行安排休息之前,就已经让岁始调人手去查周叔周婶的案子并寻新夏了,但一直没有消息,他也需要回悬剑山庄,没办法守在这里,只好拜托给更熟悉孟余当地的顾允和了。 顾允和点头应下,又闲话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京城,摄政王府。 天已大亮,太阳刚挂上在王府东侧的老榆树枝头,一阵阵欢快的鸟语散落在雕栏画栋之间,与正房中时不时露出的几声女子软语和男子调笑相应和着,快活又应景。 正房外急得脑门冒汗、嘴边起泡的内侍添福可一点都不快活。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求神拜佛地祈祷里面正快活的王爷赶紧完事吧,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 又过了两刻钟,在添福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房中的声息渐止,早已恭候多时的侍女们端着水盆、毛巾、香露、胰子等物件鱼贯而入,房中又是一阵忙碌。 终于,在添福脑门上冒出新一茬的汗珠子之前,李绩的一声“进来回话”如天籁般响起。 添福两条短腿倒腾得飞快,一溜烟蹿进了正房,绕过如梦似幻般层层堆叠的轻纱帷幔,扑通一声跪在懒散斜靠于矮榻上的李绩跟前。 “启禀王爷,绣峦院那边今早传来的消息,说雪娘不行了,请您示下。”添福一口气说完,战战兢兢偷瞧了一眼上首的李绩,又赶紧垂下头趴在地上,恨不得缩进地砖缝里去。 大早上过来回报这种晦气的消息,若是惹得李绩不高兴,他说不得会将小命搭进去,但若是敢隐瞒不报,或是禀报不及时,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添福刚垂下脑袋,肩膀上就重重挨了一脚,李绩暴怒的咆哮声惊得院中鸟儿都闭了嘴:“你们这群蠢材!连个女人都治不好,要你们何用!” “王,王爷恕罪,实在是,实在是雪娘伤得太重了,钱太医说,那一刀刚好伤到了肺,加上雪娘本就”添福忙不迭地解释,却被李绩兜头砸下的茶杯掐断了声儿。 “蠢货!还不去备车!是要等人死了再让本王去收尸吗!”李绩轮廓英挺的脸上乌云密布,凤眸中怒火熊熊。 添福再不敢多说一句,连滚带爬出了正房,一迭声地吩咐人赶紧去给王爷备车。 李绩赶到绣峦院时已近正午,太阳昏沉沉地,失去了早间的活力,就像这座京城贵族间赫赫有名的销金窟、温柔乡,在经历过六天前的一场围杀后,门户紧闭,死气沉沉。 绣峦院管事吴泯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砰砰直跳的心将李绩迎了进来,一路陪着小心跟到了春山小筑,差点被李绩浑身上下散发的寒气冻僵。 春山小筑是一座两层小楼,紧邻着荷塘,是秀峦院中风景最好的一处。可惜住在此间的雪娘江听雪从未有心情欣赏这美景,此时更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李绩见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江听雪时,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到跪在床边瑟瑟发抖的侍女胸口,将人踹得当场呕血,又冲旁边鹌鹑似的缩作一团的钱太医怒吼:“没用的东西!无论用什么办法,先将她的命吊住,要是她今天死了,你们都跟着陪葬吧!” 钱太医听到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今天不能死,那明天死应该就没事了。 江听雪伤到了脏腑,本就是必死无疑,硬是拖了这几日已经难得,此前他不敢放开手脚用猛药,也是怕没有得到王爷的指示就将人治死了担待不起,此时得了准话,他立刻手脚麻利地给江听雪下针,又开了剂猛药让人赶紧熬了端过来。 这样折腾一番,床上的江听雪像是被点了最后一点生命力,脸色好转不少。 李绩见了,口气淡漠地吩咐人将江听雪带上,一路辗转,绕过重重暗门,到了荷塘下方的一处暗牢中。 暗牢中常年积水,冬天冷得能将人骨头冻裂,夏天又热得如同置身蒸笼。如今初春,寒意还盛,李绩带着人又是火把又是火盆地,也没能将这种沁透骨髓的冷意驱散。 牢中只关着一个人,他缩在墙角一小片相对干燥点的地方,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失去了生机。他一头花白的头发如枯草般乱蓬蓬披散着,胡子拉碴脏污满脸,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长相。 最可怖的是他双手双脚都没了,从手肘贺膝盖处齐刷刷被斩断,留下木桩子般的四节肢体。 呼啦啦的一群人涌入暗牢,将原本在啃食这人断腿处血肉的老鼠惊得逃窜开,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茬子,他太瘦了,只一层薄薄的皮裹着骨头,老鼠啃开的地方也没几丝肉,只能用骨头磨牙。 还好如今是初春,天气冷,不容易长蛆,否则这阴湿肮脏的地牢更难捱。 但这人却像是没了知觉,一动不动钉在那片角落里,既不搭理老鼠,也不看一眼李绩。 仆从们动作迅捷地铺上地毯,摆好椅子,李绩施施然坐下,向抬着江听雪的仆从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将她抬到了牢门前放下。 江听雪眼睛颤动,但终究还是没能醒来。 紧接着又有人上前打开牢门,将角落里状如干尸的人粗暴地拖到了牢门外,丢在了江听雪旁边。 李绩这时候才悠悠然地开口:“谢二公子,来见见尊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