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害怕我?”沈朝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只是眼里隐隐浮现一抹兴味,“我在你的眼神中没有看到恐惧。” “你在想什么呢?”沈朝很好奇。 “我在想,上次一别之后,你是不是就把我抛之脑后了。”李昱轻声缓语。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相抵,李昱能感觉到腰上冰冷的触感,那是沈朝的佩剑——绝影。 呼吸交缠着,李昱忽然低头吻下去,沈朝猛地侧头,手下意识地用力,他的吻便只落在了脸侧。 沈朝似乎是被点了怒火,只听得一声闷响,李昱整个身体已被毫不留情地撞在墙上,沈朝的手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掐痕,他被迫着仰起头对上沈朝阴冷可怖的眼神。 这甚至让他有些疑心,她真的会杀了他,他也许真的会走不出这方狭小之地。可越是这种时刻,他就越不能慌乱。 “痛。”李昱几乎是从喉咙之中低哑地发出声音来,喘息声随之在寂静的环境中清晰可闻。灯火猛地晃动,将沈朝的身影打在墙壁之上,几乎占据整个视野。 李昱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仿若沈朝仍是初见之时的‘乐于助人’,仿若今日不是审讯,而只是一场故人重逢的闲话。 沈朝揪住他的领口,几乎是贴近唇畔,声音阴沉,“你知道我为你破了多少次例吗?” 李昱还没来得及体味这话中的意味,沈朝已经松开手转身离开。 他忙拉住沈朝的衣袖,见她回头,李昱才弯起眉眼,“上次多谢大人相助。” 沈朝没有回话走向门口,却又突然停下,站了良久才打开门。风一瞬间涌入,不一会儿侍从便拿着斗篷匆匆而来。 “送他回去吧。”沈朝吩咐道,侍从看见李昱的模样愣了一下才应是。 李昱被呼啸而来的风雪冻得呛咳起来,沈朝只随手拿起侍从手中的斗篷扔到李昱怀中,随即转身匆匆没入风雪之中。 他握着手下斗篷柔软的皮毛,半晌低低地笑起来,笑罢又长叹一声。 果然他是因长宁帝姬之死才会被带到此处来审讯,他此番劫难算是过去,沈大人的劫难才是真正开始了。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了好一段时间,最后的结果便是众人皆知的兰陵萧氏满门灭族。 不过其背后的内情,恐怕也只有亲身经历此案的沈监察御史知晓了。 “长宁帝姬之死,你知道内情吗?”沈朝问。 李昱摇头:“只是在大人审讯过后,有所猜测。” 沈朝闻言有些失神,终是回忆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也唯有这么多年之后,她才能说出来那些隐藏在血淋淋表象之下的真相。 长宁帝姬自幼聪颖好学,少有谋略才干,乃是先帝心中储君的不二之选。先帝看重帝姬非常,赐予其仆从仪制皆是以储君规格。 萧成钰便是先帝特设的帝姬太傅,名义上虽是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也会是未来的太女太傅,按照先帝对长宁帝姬的器重。 萧成钰出身兰陵萧氏,少有风仪,才高望舒,名冠京都,本也该前途无量。 长宁帝姬冬日于御林苑狩猎之时,不慎落马而亡。 先帝大恸,命沈朝连同三司彻查此案,最终的结果当然只是‘意外’。先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萧成钰身为帝姬太傅,看顾不力致使帝姬身亡,甚至牵连了整个兰陵萧氏。 有人说,兰陵萧氏罪不至此,定是沈朝私下进谗言,撺掇得先帝灭族。 这是最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 “兰陵萧氏上下三百余人死的时候,我在想这些人究竟死得值不值得。长宁帝姬身亡的幕后黑手太多,从御林苑的守卫到帝姬的近臣……这是他们联手下的一盘大棋。 “他们恨透了,甚至害怕极了,他们生怕帝姬会坐上那个位置,所以宁愿冒着天子一怒的风险也要去做。”沈朝觉得有些可笑,这恰恰证明他们畏惧了。 “兰陵萧氏只是参与其中而已,但很不幸成为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天子之怒,总要有人来承担的;长宁帝姬之死,总该有个结果的。” 沈朝停顿许久,嗓音有些嘶哑,“我知道兰陵萧氏之人,很多都是无辜的,但我别无选择。” 帝姬死后,先帝如此要强之人,一夜之间鬓间生出白发,苍老之态尽显。 长宁帝姬是先帝选定的储君,也是先帝唯一的亲女啊。 先帝握着沈朝的手,眼里竟泛起泪光,嘴唇颤抖着。沈朝凑近去听,才听到一句重复着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沈朝清楚地知道先帝口中的‘他们
’是谁,他们实在太庞大了,杀也杀不尽,杀也杀不完。 先帝面对的不止是眼前的群臣攻讦,还是隐藏在其后展露着爪牙的庞然大物,千百年来从未撼动的庞然大物。 只要被压在这座大山下的她们开始有反抗的苗头,便会被死死地埋在五行山下,连那一点儿可怜的自由都会失去。 他们指望通过这样去教化,驯服一群渴望自由的不屈灵魂。 可手持金箍棒,大闹天宫的孙大圣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终究也出来了。 沈朝知道,无法泯灭的,无法屈从的她们也终会推翻那座几近压垮她们的大山。 先帝是千百年来的第一人,绝不会是最后一人。 沈朝好像已经找到了,前路该往何处而去。 哪怕她一人做不到推翻这座大山,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会有千千万万个她们站起来。 沈朝想,这也许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清晨的露水沾湿她的衣裳,日头还未升起,朝曦已然铺满整片天空,炙烈的如火般烧,如此忘我的自焚之后迎来的便会是,夜幕落去,白昼来临。 沈朝看着看着,突然笑起来,眼里流出了泪。 “怎么哭了?”李昱有些无措地去擦她眼角的泪。 “我高兴。”沈朝顿了顿,目光透过重重天幕,“我很高兴,高兴得想哭。” 她的道,她终于寻得。 李昱终于放下心,笑起来:“我也很高兴。” 沈朝侧头去看他,他眉目疏朗,眼里尽是眷恋,柔肠百结。 他们高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李昱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碰,这是一个不是很亲密的动作,在他做来,在此刻做来却是说不清的缠绵悱恻。 “相濡以沫,与一知心人白首偕老,是我毕生之所愿。”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1 沈朝的手有些颤抖,可很快恢复平静。 她不再去看他的眼,她从未想过白头偕老之约,人之相逢,皆如萍水过客而已。 沈朝沉默着没有回应,忽地在他侧颜上落下一个吻,而后飞速地开始着衣。 昨夜实在是太过不堪,沈朝好容易捡起一件衣物,只是早已皱得不能再穿,再捡一件,被撕破了。 沈朝拎着衣裳看他,眼神示意,该怎么弄? 他咳嗽了几声,不自然地稍稍偏移了眼神,望着这些衣物也开始头痛。 一时激动一时爽,事后反倒开始后悔。 两个人的衣裳愣是拼不出一套能穿的,沈朝努力了很久,最终仍是不成样子,遂放弃。 幸好包袱里面还有全新的衣物,只不过只有李昱的。 她若是穿着李昱的衣裳回去,傻子也会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吧,沈朝纵然脸皮厚,但也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可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沈朝长叹一口,恨死自己昨日的冲动,解衣时那是干脆利落,丝毫不顾虑后果。 李昱半坐在她身侧,静静瞧着她懊恼的模样,半晌垂眸低声道:“我错了。” 他这样一副受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沈朝那股子嘴欠的劲儿又上来了。 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下次注意。” 李昱的耳根一瞬间红了起来,下次,还有下次…… 沈朝瞧着那红色从耳根直要攀上脸颊,也不敢再逗,忍着笑意道:“快回去吧,想必他们也等得有些着急了。” 回到休憩的地方之时,谢少游已经飞扑过来,面上满是焦急,这让沈朝都有些心虚。 她昨夜一时冲动离开了,倒是给他们都添了麻烦。早年习惯了一个人,如今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谢少游忙问起了情况,李昱一本正经地开始编起瞎话。沈朝不敢再多留,只想先避开一阵子,换上自己的衣裳。 谢之霖本也极其担忧,听着李昱讲述昨夜的惊险经过,不慎摔下山坡,昏迷了整夜才醒来。 听着听着,李昱脖颈上的红痕还有新鲜的抓痕,就再难忽视地落入谢之霖的眼中,于是他默默闭嘴离开了。 谢少游仍在喋喋不休,终于在某一刻发现了不对,指着李昱的脖颈大叫起来,“我就说这山里的蚊子毒!不过再痒,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地挠啊。” 不用李昱解释,谢少游的脑子已经自动帮忙圆回来了。 直到被谢之霖拉走,谢少游还在说那蚊子之毒,惹得谢之霖再看不下去,低声道:“你看不
出来世子换了一身衣服吗?” 谢少游点头,看出来了啊,又怎么样? “沈姑娘呢?”谢之霖继续提醒道。 “哦!”谢少游像是猛然开窍了一般,“他们昨夜还吵架来着,按理来说,经过那惊心动魄的一遭,也该和好了吧。怎么沈姑娘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了呢?难不成还没和好?” 谢之霖:“……笨死你得了。” 谢之霖已经不想再管他这个蠢弟弟,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瞎了眼能瞧上这个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