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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赠梅花

沈朝不喜欢冬天,她不喜欢风雪无孔不入的酷寒,她不喜欢路有冻死骨的深冷。大雪纷飞之时,她想到的从不是瑞雪兆丰年,她想到的只有冷炉无炭火,屋漏偏逢雪,衾薄无衣暖。 她并不喜欢泣泪,可在遇到他之后,所有的苦都好像不是不值一提。 “你连夜赶回来的?”沈朝仓促地抬头看他,这是她第一次见李昱这样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倦,下颌处竟生出了淡青的胡茬,浅浅的,扎在脸上有些细微的痒。他平日里这样整洁干净,如今竟成了这幅样子。沈朝颤抖着触碰在他的侧颜,心口涌上又酸又涩的痛意。 “嗯。”他垂首双臂缓缓收紧,下颌轻搭在她的颈侧。 沈朝环抱住他的瞬间,手指都微微蜷缩,他身上的氅衣已经浸透了风雪,厚重冰寒得似铁。他究竟走了多远,有多匆忙,遭受了多少的苦寒,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明明知道答案,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累吗?” 李昱握著她的手紧贴在脸侧,唇边是微微的笑意。尽是倦意的脸上,唯有那双眼极为明亮。 他望着她缓慢地摇头:“不累。” 说谎……怎么可能不累?沈朝无声地张口,对上他双眼的瞬间,嗓音蓦然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用开口,她却仿佛听到他未言的话语。不论路途有多遥远,多艰险,在见到想见之人后,所有的困苦都烟消云散,只剩无尽的满心欢喜。 他的眼眸沉静,会让她想起夜晚时静谧的湖水,月光倾泻而下,细风拂过之时轻微的波澜就一圈一圈泛开,山影树影都倒映在其中。不同于白日的澄澈,漆黑宁静的湖底渐渐蕴起汹涌翻腾的激流,跃出水面只推开层层波纹,将人影船影都搅乱。 连同她的心也是。 似疾风劲草般猛烈,久久不能平歇。 沈朝忙别过头不敢再看,垂首时额头轻触在他湿透的前襟,是融化的雪水蔓延,水滴沿着他的袍角一点一点砸落在地,很急促,如她胸腔里的炙烈。 “为什么……”沈朝闭目极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为什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赶回来?”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他抬手迟疑地似是要触在她的发顶,隔着一层轻薄的空气又停下。寂静的夜里只剩她略带气音的言语,几乎要将狂烈的风都撕碎成一片片。李昱阖上双目,终于落在她的发顶,极轻地按下去,停顿,轻揉。 “阿朝,我说过,我会永远在这里。” 所以,不需要问为什么,就如日头东升西落,潮汐日夜涨退。 沈朝攥着他衣襟的手轻微地颤动,是从身体延续而来,穿透并不薄的衣衫清晰地敲在他的左侧胸口。 “接到信后我就启程了,两日的路程,这次我只费了一日半夜。从军营回来的路本是大路,我抄了小道,路很崎岖,并不好走。午后突然下起雪来,马蹄陷在泥泞中寸步难行,途中遇着店家,我又换了一匹马。风疾雪猛,这匹马到的时候也倒下了。” 说了这么多,怎么不提一句自己呢?他冷吗?痛吗? 沈朝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褪去他几乎冻成冰雕的氅衣,外衫,走到案几旁倒下一杯尚且温热的茶水,递到他的手中,转身又要去拨弄炭火。 李昱将茶杯放下,突然握住她的腕:“不要忙着做这些,也不要问我为什么,更不要问我累吗。” 她停顿在原地不知所措,李昱从背后将她整个拥入怀里,他低头,声音沙哑:“我说这些,不是在请求你心疼我,可怜我。” “我只是想听到你说,你也是这样的思念我。想听你说,你在此时,同我想见你一样,无法克制地想见我。” 沈朝闻到他身上冰雪的冷香,本该是很寒凉的气息,可她却觉察不到一丁点寒意。她像在握着一捧雪,可这雪似梨花,似柳絮般的洁白而轻柔,暖融融地拂开一团云雾,其下是一块熊熊烧的炭火。 “我今日同人比试射箭,猎物是燕王所驯养的鹰。我知道若我射不中,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可我也知道若我射中,赢了但命也没了,我犹豫了。” “我同陈胤兰打赌,赌注是我的性命。在以为自己输了的时候,我害怕了。” “在以前,我不会犹豫,也从未害怕。” “我赢了,两次赌局我都赢了。除了终于可以留下来的劫后余生,我心里想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还可以再见到所念之人。” 李昱缓缓松开手臂,沈朝转过身来,轻轻踮脚,双手捧着他的脸,吻在他因寒冷而苍白的唇。 炭火在拨弄中烧得更旺,屋内的热气将窗格上依附的积

雪都融化,烛芯在剪后火光愈发明亮,将床榻上的两人都映衬得分毫毕现。 湿透的衣衫都尽已褪去,青帐并未落下,沈朝枕在他的膝头,李昱的手指一圈一圈勾绕著她半缕青丝。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 李昱低头,轻吻在她的肩头。炙热的温度,如瓣瓣梅花绽开。 一处,两处,三处…… 沈朝想陇右的红梅如今该盛开了罢,纵是梅的花没开,梅的香也来了。不是雪,是清香新透窗纱。 待李昱归来之时,她应当会同他一起去赏梅。雪后的园子里会寂静无声,只有她和他踩在雪地上的吱呀脆响,两行脚印,窃窃私语。她定会攀折一支回去,置些许化雪清水,在细口瓶中插好。这样屋内就多了几分明丽的鲜色,她也能时时闻着梅的清香。 “你在想什么?” “在想红梅开了没有?”沈朝闭着眼,轻声呼吸。 李昱停顿,仔细地思考回忆:“我来的路上看到了几株梅树,远远地望不大清,只是确实满目雪白中有隐隐的红。我闻见了梅香,大抵是开了罢。” “想去看梅花吗?”他的唇印在她的唇角。 “……有一点点。” 他喉间的轻颤沿着耳畔直达心尖,是他在笑,沈朝不明白这种感觉为何会如此强烈,她末端的指节都在这样的颤动中微微缩紧。 “那就是很想了。”他道。 沈朝迷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其实也没有多想去看,只是若能得个空就去罢了。如同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仅此而已。 十指被紧紧扣住,沈朝偏头轻轻呼气,面上的潮红在枕间渐渐退成干燥的渴,无法以水缓解的渴。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眼前闪过错乱的景象,连知觉都错位,沈朝轻唤出声的竟是,“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李昱睁开眼,以锦帕拭去她额角的汗。 她不回了,他就一句又一句问,直到他说“我去煮一碗面可好?” 沈朝没有心思再想,含糊地点头应允。 “现在吗?还是待会儿再吃?”他将衾被拉过来,细致地垫好。 沈朝纵是个好脾性也无法忍受了,更何况她还不是个好性子。她咬着他的耳根,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话好多……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好。”他道,“你想听什么?” “你喜欢这样吗?我这样可以吗?”他耐心地问。 他鼻尖轻蹭过时,肌肤就会阵阵挛缩。沈朝咬唇,将喉间的气息压制下去,“不要说话就好。” “或者,你说一说李昀吧。”沈朝道。 “李昀?”李昱话音停顿,“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说他吗?” “不可以吗?” “可以……”李昱的尾音微微延长,“你想听关于他的什么?” 沈朝仰头,急促呼吸的间隙艰难开口:“随便什么,你知道的,都行。” “他与我一母同胞,年岁比我略小些,性子有些张扬肆意,是家里惯养着长大的。” 沈朝模糊间觉得不大对劲:“我记得,燕王不是只育有一子吗?怎么会突然多出个孩子来?” 是了,沈朝一开始不敢确认李昀就是李昱之弟的原因就在此,分明族谱上也只有李昱一个的名字才对。怎么会莫名其妙多出个年岁如此之大的一子? “我留于宫中为质之时,他就已经出生了。”李昱简短地解释,“先帝有阳谋,燕王便有暗度陈仓之阴谋。我的这位父王,向来不会是任人摆布,任人掣肘的性子。他的雄心壮志,不止于此。” 所以,李昱的确是弃子,被燕王舍弃的孩子。没有李昱这个世子,燕王还有别的儿子足以继承位置。换言之,燕王从来没有企盼过他会回来,这么多年也未想过接他回燕王府。只是,李昱自己回来了。 或许燕王也没想到,一个弃子竟硬生生地凭着自己的本事,从盛京的重重宫墙,不远万里归至陇右。 他这一路,始终是孤身一人。 无亲无友,同她一样。 沈朝紧紧抱住他的肩头,从未如此用力过。 “李行潜,我不会离开的,我会永远地,永远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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