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还要喊,却被人堵了嘴,拖拽了出去。皇后毕竟经历风雨,面上也是毫无慌色,可是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羞恼不已,同时又暗暗松一口气。
她羞恼的是所谓血崩全是她的这个好儿子拿来做幌子的,大约是在她安插的眼线前捧了几盆血水晃来晃去。
她的那个儿媳妇也是会演戏的,方才在床榻上,也不知脸上涂抹了什么,装得如立刻要撒手人寰了一般。
如此一来,让她埋在东宫的眼线早早跳出,而她的好儿子居然串通盛家的姑娘搞出了什么蜜饯梅子的乌龙事情。
大约是在她的耳目面前精心演绎了一场,让她费心编织的大网尽数落空!
眼下最重要的是,该是如何应对陛下翻起旧账的事情。
当年她刚刚入宫,受到了娴妃一派的排挤,为了绊倒怀有身孕的娴妃,做下了此事,只是当年太年轻,做事并不算周全谨慎,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若是细查,恐怕还有马脚被人抓出来。
让她松一口气的是,陛下连审都未审那个嬷嬷,当场下令将她缢死,说明陛下并不欲深究背后主使之人。
现在这里除了宫里的嫔妃外,还有朝廷的命妇。陛下与她这么多年的夫妻,她知道他是多么的注重面子。
贤君的后宫若是一团乌烟瘴气,那成何体统?
所以无论怎样,陛下都会给她这个堂堂大西王后留足面子。
就在皇后心中忐忑时,陛下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盛香桥,果然没有再问起那重矿之水的事情,只是和颜悦色道:“你喜欢医道?”
知晚一直垂头,不知在想什么,待陛下问了之后,顿了一会才道:“只是因为看管自家的药铺子,略通一二,医术一道精深博杂,而且稍有不慎便要误人误己,明明存的是救人之心,若是一不小心,却变成害人的魁首,那等子冤枉委屈……想想都堵心。臣女已经被家人重罚,以后再不敢给贵人行医开方了。”
顺和帝楞了一下,好半晌才说道:“精通医术,治病救人,原本是积福的好事,若是你因为这件事而杯弓蛇影,就此起了怯心,那便可惜了……朕年岁已大,身子也不大康健,宫里的那些御医们都善守成,说些万寿无疆之言,让人听也听烦了,倒不如让你这个野路子瞧一瞧,看看能有什么新鲜花样子……为了入宫方便,朕封你为‘卢医县主’,便如朕的女儿一般,常来宫里看一看朕。”
“卢医”是神医扁鹊的别称,这个封号虽带了些戏谑的成分,但是县主却是货真价实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陛下的意思,是要认下这个盛家的小丫头做干女儿吗?
毕竟一个妙龄小姑娘时常入宫去给陛下瞧病,这宫女不宫女,女官不女官的,一定会惹人非议。
可是如今册封为县主,便是名正言顺皇族的女子,陛下的晚辈子女。
陛下这般心细照顾她的名声,可见是对这个小姑娘真的产生了舐犊之情,而且喜欢得很啊!
知晚这时微微一愣,实在想不出顺和帝为何有这神来一笔,一时间都忘了谢恩,还是太子妃柔声提醒,她才连忙叩谢陛下。
皇后满面堆笑,柔声道:“恭喜陛下,得了这么个可心的晚辈,以后本宫有什么不适,也请卢医县主看一看才好。”
顺和帝并没有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皇后,只是吩咐身边的太监,下圣旨封赏给这新出炉的县主,又对知晚道:“此间既然无事,你且出宫去吧!”
知晚立刻俯身叩谢陛下,然后起身离去。
顺和帝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竟然与几十年前,那个背着行囊毅然离宫而去的单薄身影重叠……
当时的锦溪,甚至都没有回头再看他一下,那时的她是不是脸上挂泪,寒了心肠?
当年他误会她甚深,笃定了她因为嫉妒之心害死了身怀六甲的宫嫔。现在每当夜深想起年少的那一段情时,心内也是百味杂陈。
方才那张肖似极了她的小姑娘,却歪打正着说出了当年的隐情……
只一瞬间,顺和帝便想明白了当年他一直费解之事:一向良善正直的她怎会下此重手,残害与她甚是交好的娴妃?
就在前天,他刚刚接到临近京城的西山县的地方官员呈递上来的奏折,上面请奏的事情,是西山运往宫里的温泉水附近垒砌了炉灶,日夜不停滚烧,那锅底都积累了厚厚的积矿水垢。
那官员称附近的百姓不堪那矿水冒出的浓烟侵扰,幼童被熏得口舌红肿,所以想要去拆除,却被人喝退,直说是宫中所用的浴水,所以只能陈情陛下,看能不能将炉灶挪个地方。
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皇帝当时只是匆匆浏览就甩到一旁,可是现在倒是层层机关锯齿咬合,让陛下的脑子里咯噔噔作响。
宫里虽然有用温泉沐浴的习惯,可都是采集天然泉水,入宫稍微加热就是。从未听说过须得用锅提纯的,这分明是给患有皮肤病人所用的重水,而太子妃和娴妃,可都没有什么皮肤顽症,为何费尽心机给怀有身孕的她们安排这样的浴汤?
而今,太子妃差一点就步了当年娴妃的后尘,两件事情相隔几十年,却又微妙地与一人重叠。
一时间,皇帝心中起伏如波涛江涌,可是他的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这内里牵扯重大,甚至牵动朝前。
他……早就不是那个当年与锦溪花前月下,被一个小小女官气得能辗转反侧,流下眼泪的年轻人了。
他的肩头背负着江山,最要紧的是传承祖宗的基业。
总不能因为陈年旧案而让他未来承嗣的皇子……有个不名誉的母亲吧?
不过顾全她的面子,却不代表要顾全她的里子!
田家……想到皇后前些日子跟他提及想要让田家的那个最小的嫡女入东宫服侍的时候,顺和帝的脸上浸满寒霜。
当年他初上位,因为担忧外戚陈家的掣肘,而扶持田家。陈家上下数年来倒是毫无怨尤,一直尽人臣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