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荣到堂门口拿住,呈给莘迩。
前些日,秃连樊狼狈窜回,莘迩由此知晓了氾丹在酒泉郡挑拨胡部内斗的事情,给他去了封信,问他详情;却是氾丹的回信到了。
平罗识趣告辞。
从他来乐涫的,不止从骑、奴婢,另有好马十匹,还带了“湩乳皮”,即乳酪之膏腴者数斛;来前,拔若能交代他,半数献给莘迩,半数送给张金。趁天色还早,他打算去张家一趟。
待平罗离去,莘迩展信观看。
信很短,没什么干货,说的都是莘迩已知的东西。
氾丹的口气很满,刨除掉语言的套话修辞,通篇说的,其实就一个意思:叫莘迩不要多嘴多舌,乱打听,操心好建康郡就行了,只且等着看他功成便可。甚是稳操胜券。
本就怀有郁气,看完氾丹此信,越发不痛快。
想及昨天听张金他们说起的,一个叫道智的和尚,号召郡县士民集资,修建石窟、佛像,声势不小,酒泉等郡也都有人参与,莘迩问黄荣道:“本郡、酒泉,信佛的人很多么?”
“不少。”
百姓的日子贫困,还搞什么凿窟造像,耗费民财民力,莘迩打心底不赞同,但这是民间的自发行为,本地的士族大姓不少参与,他不好横加阻止,唯是更增些不悦,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氾丹的回信没有能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加深了他的担心。
莘迩想着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散发一下闷气。
将氾丹的信丢在案上,他站起身来,随口问了一句:“景桓,氾府君治郡,风评何如?”
“望白署空,如此而已。”
黄荣知道莘迩与氾丹虽只见过一面,两人却不对付,回答的语气带着不屑。
“望白署空、望白署空。”莘迩喃喃说着,绕开案几,下到堂中。
他心道:“勤恳作事,被目为鄙俗;望白署空,被誉前程远大。今之士人,若张金、张道将、傅乔、宋翩诸辈,昨日流觞,旁征博引,尽饱学之士,不是无知浅薄之徒,却怎么扬誉‘望白’,贬低勤恪?”
踱步到堂前,莘迩穿上丝履,正待出去,瞧见外头,院中绿树成荫,远处楼阁层立。
如似福至心灵,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高屋建瓴”。
他心道:“不对。时下的士人绝非不知常理的!‘望白署空’四字,应是另有含义。”霍然明了,想道,“是了。‘高屋建瓴’、‘提纲挈领’,此才是署空之真意!”
张道将数次谏劝他不要事必躬亲,言说“望白署空”,方为做官之上流。
莘迩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是今下虚浮的陋风,此时陡然觉到,“望白署空”四字实有它的道理。
当然,不是“不办事”有道理,而是“望白署空”这四个字的本意有道理。
何为“望白署空”?
其本意绝非尸位素餐;不是张道将所理解的那种,“不办事乃为清贵”。
时下的士人虽有种种的毛病,可基本的政治素养、对施政好坏的判断还是有的,不可能把不做事当做是表扬。
莘迩这时领会到,“望白署空”四字的本意,指的应是“提纲挈领”。
换而言之,也就是“大政方针”。
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朝廷设置了这么多级别的官吏,每个级别的官吏都有其自身对应的职任。
作为长吏,县令长、郡太守、州刺史,以至主君,他们的职任与下边吏员的职任是不同的。
事无巨细,全都亲自处理的,不见得是好官。
就如莘迩当前,不可谓不尽心,不可谓不用功,可结果不如人意。
那么一个优秀的长吏,该怎么做事呢?
应该是像令狐奉那样,抑或如氾丹那样,把握好方针,制定下政策,然后交给下吏去执行。
就像令狐奉的“收胡”之策,他把政策定好,交给莘迩之后,便不再过问,几乎没有询问过他具体的办理细节。
又如氾丹,黄荣对氾丹的评价虽带着不屑,但氾丹历任职官,却常获上等的考评,治理酒泉,亦井井有条,其人实是有理政才能的,想来其治政,应与令狐奉近似。
莘迩思考得入神,浑忘了自己的行为,一脚跨出堂外,一脚留在堂内,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
黄荣不知他在干什么,心道:“府君这几天怎么不太对劲,公务太重,累得了么?时不时的就发呆起来。”轻车熟路地又咳嗽两声。
莘迩哈哈大笑,拍打大腿,呼黄荣近前,说道:“拣两瓶上好的葡萄酒,送去酒泉,请氾府君品尝。”
黄荣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又要给氾丹送酒,想当然地猜道:“氾府君在信中说什么不中听的了么?可瞧明公的模样,却是十分开心,不像恼怒啊。”恭谨应诺。
想通了此节,莘迩无意再出去散心,回转堂上,重新坐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认识到了自己施政办法的偏差和错误,他急切地想要作出改变。
可随之的问题就来了。
面对当前的局面,他该用什么作为大政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