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公,分而划之,不过是众人之私。众人之私,再分而划之,也不过是一人又一人的一人之私。”森桑喝了一口茶,感慨良多。“从前,总是以一人之私囊括天下之公,实在太自不量力。”
白七听了微微皱眉,对于森桑之言语略有不喜。
“先生未免也太沮丧了。千秋之后,先生必是一代名臣,挽社稷于倾颓。总理衙门一系所作之事,也是兼顾国本民生……先生不必如此低落才是。”
森桑自嘲:“低落?不至于,不至于。只是我倒是越活越明白,越活越清楚了。”
他自诩为精研礼教的士大夫,是旧派人物中的扛鼎人物,说的话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洋人固然可恶,可按照总理王大臣的意思……也不是全无可学习之处。”森桑继续说道。
沈淑乐,桓薇,王狮虎三人笑而不语,在这段时期,士大夫阶层的分化和转变,他们早有预计。
只有白七微微皱眉:“奇淫技巧罢了。”
森桑摇摇头,慢慢说道:“然而……无论是大天后也好,还是总理王大臣也好,两者无论如何,看到的总是洋人的船舰利炮,看到的是他们的经济通畅,往来无阻。却从来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究竟是怎样的。王大臣说过‘先做洋人的学生’,听起来算是有了新的进步,可深究背后的倨傲之意,一目了然。”
森桑速来有谏臣的名头,说起话来也是毫不在意。
“此时之落后,乃是暂时之落后。”沈叔乐笑着说道:“过犹不及,森大人初开眼界,虚心学习让人钦佩,可之后要如何超越与取代,其中的路恐怕还长远。”
这几乎是指责森桑有些媚外了,然而在这个大动荡时代,谁人也不能否认其中或许有一些必然之因素。
“况且,森大人看得比之大天后,比之王大臣还要深刻。若是……真的按照森大人所设想的进行,天下今后何去何从?民意深如渊幽,动辄沸腾翻滚,实在不是能够完全掌握之事。歃血盟会,竞武先生,又或者说是訾系山先生他们所作的事情,可比森大人所设想还要彻底和颠覆。”
王狮虎点点头,冷淡说道:“来之前,我等已经从竞武先生之处得知了不少大人的情况。竞武先生言下之意,已经把大人提升到了景朝开眼四望之第一人的境地,推崇备至。只是,我等比之竞武先生更有担心:若是訾系山先生等人所作之事,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破坏一切的境地……森大人,还有背后的总理衙门,以及所谓总理王大臣乌明泰,又会怎么处理?”
桓薇笑嘻嘻的,并不说话。
梅晴雪有些疑惑,轻轻问道:“怎么,我们今天来,不是与森桑接触的吗?现在如何还有些火星?”
桓薇传音回答:“阿乐他们担心的是森桑,或者是总理衙门一系的底线所在。贸然让森桑接触到了歃血同盟之后,恐怕其背后反水与捅刀。”
梅晴雪并不愚笨,想了想之后,有些了然。
“曾经有个叫叶公的人,非常喜欢龙。等到了真龙现世,却又被吓了半死……”桓薇笑眯眯地继续传音:“就是这样,就怕是森大人只是如同叶公一样的人物,真的到了双方冲突时候,恐怕还是要为之惊诧,转为剿杀。”
他们和竞武先生不一样,共和国自母星时代开始,动荡无数,逐步走过,才有了今天之盛况。即使是不在政坛,即使是看看史,也能从中品味出不少道理。
森桑之意是要借助歃血盟会之民间威望,浇灭些许民意之沸烈,只是总理衙门那边,究竟意在何为,是不是会卸磨杀驴,一无所知。
森桑一愣,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如此直接和直白。
他一生之中见过不少歃血同盟之人,多数人在其展露附和之后,皆是欢喜。在此情况下,还有如此思考的年轻人,森桑见之甚少。
气氛一时冷结。
门外就是广安会馆,其中的人员正在商讨彼此的生活与生意,烟火气息浓厚。只是,一墙一门之后,五个人正在等着森桑的回答。
“谈起訾系山其人,二十年前,曾经到了我府上。”森桑忽然说道,话题转化有些突兀。
他毕竟是景朝的臣子,谈论起訾系山也不像是歃血同盟那般亲切。不过在景朝一系的臣子之中,不以‘反贼,匪首’之类称呼訾系山其人,森桑的胸怀也可见一斑。
“那个时候,我也仅仅是初到广安,根基不稳。仅仅是靠着总理衙门的关系和在广安本省之声望才勉强立足。而那个时候的訾系山,不过是十七八的少年人,任侠冲动,热血不缺。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广安‘无敌门’少门主。而我初到广安,根基未稳。”
訾系山出身无敌门,一直以来,无敌门被认为是南派宗门中的大户。直到歃血盟会之后,才爆出无敌门乃是隐藏之秘密结社之一。
“那个时候的訾系山,还有些旧派风格,说起话来,也是革新大于‘革命’。”森桑让众人坐下,慢慢回忆。“他提出要限制中央,整顿吏治,分配财政,管理军需……虽然听上去井井有条,可是仔细思考,也只是老生常谈,空中楼阁罢了。”
“只是,饶是如此,我却从其身上得到了不少启示。訾系山其人算是半直接地促成了如今的‘官体操行’试行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