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都知他手段老辣,又得帝后袒护,是以皆心存忌惮不敢正面跟他对上。
谁知崔玄暐竟如此坦直!
李义府早有些看不惯这个本部的差员,这会儿见他当着群臣跟前不给自己面子,老脸通红,勃然大怒。
正要作,却听得武后道:“皇上,你觉着崔玄暐所说的话如何?”
高宗道:“这……”他也有些吃不准武后的意思,不太愿意立即表态。
高宗私心觉着崔晔所说的话的确大有道理,但又怕武后心中不喜,因此不敢擅自表明态度,只沉吟着打量武后。
却见武后一改先前的说笑神色,转作满面郑重,她道:“我以为崔卿所说,字字重若千钧,又似警钟长鸣。”
群臣原本见李义府火上浇油,还在为崔玄暐担心,听了武后的话,均目瞪口呆。
李义府也呆若木鸡,一时不知何以为继。
只有崔玄暐依旧面淡若水,无惊无喜。
武后则道:“吏当为民,户有所安,礼入人心,兵镇四夷,刑如法刀,工布天下……说的太好,我很当为大唐、为大唐的子民向崔卿一拜。”
满殿轰然。
而武后起身,她俯视底下群臣:“诸位大人,当将这六句话谨记心中,就如崔郎中所说,知道自己身为官员的职责所在,为国为民,恪尽职守,方是正道。”
群臣忙起身,躬身称是。
武后又看向崔玄暐道:“崔郎中真知灼见,今日殿上应对的这份勇气,想来,也只有太宗皇帝面前的魏征可以比拟了。”
她转向高宗,徐徐行礼:“皇上,得此贤臣,我也当效仿长孙皇后,向皇上正装道贺了。”
高宗大笑。
群臣喧动,有人忍不住点头叹服。
高宗见臣子们拜服,皇后也未不快,心情大好,便笑道:“今日崔卿殿上这一番话,‘天官’之名,当不愧领受了。”
天子一句,便是金口玉言。
崔玄暐一怔,在座武百官重又呆愣。
正不知如何破局,忽地一人笑道:“天官这个称呼,想来当真只有崔晔可称,常听人说他‘晔然如神人’,他又在吏部任职,岂不是正合了天官之称?皇后果然慧眼如炬。”
开口的这人,身着一袭华贵缎子红袍,系着金丝嵌宝的抹额,眉眼风流,仪态潇洒,正是武后的侄子贺兰敏之。
因武后跟高宗宠爱,贺兰敏之如今官任宫中左翊卫将军,能自由出入宫闱,他生性不羁,言谈举止乃至衣着等都不拘一格,高宗也并不责怪,只由他的性子。
如今贺兰敏之开口,高宗越龙颜大悦:“敏之说的很是。”
贺兰敏之看向崔晔,目光相对刹那,他高举手中金杯:“既然如此,我敬崔天官一杯。”
众目睽睽之下,崔晔只得拿起桌上杯子,向着对方微微举高示意:“请。”
贺兰敏之哈哈一笑,仰头将酒饮尽。
自此之后,“天官”之名传遍长安。
洛州之外客栈中,那暗夜之中推门而入的人一声轻笑,声音虽然轻薄不羁,却又如此熟悉。
房间内并未灯,那人手中却挑着一个精致的红绢丝灯笼,他逐步靠近,道:“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却不信,倘若崔玄暐也有这般容易就死,那这如蝼蚁般的世人岂非也不用活着了?”
灯笼的光晃动,照在床边英俊的脸上。
被子里阿弦只听到英俊淡淡地问道:“阁下何人?”
来人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英俊道:“我并不认得阁下,如何夤夜闯入别人房中?还请退。”
阿弦察觉英俊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正不知所以,就听那人道:“你……你如何变得这个模样了?”忽然他惊呼:“你的眼睛!”
阿弦因被盖在被子里太久,正有些闷,听到这里,心里便想:“这个人果然是认得英俊叔的?怎么还叫他天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听过有个什么天官大人。不过,总算有人是英俊叔的旧识,他应该很快就能回到他真正的家里了吧。”
不知不觉想到最后,阿弦的心怦怦乱跳:“不知道英俊叔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恢复了记忆,就忘了我该怎么办?”
恍神之中,几乎没听见英俊说了什么,只那人道:“我听说有个少年跟你同行,他人呢?”
阿弦睁大双眼,英俊道:“他不在。”
那人笑道:“白日里那几个毛贼是你们的手笔?那刀劈自面的一个,死相倒也罢了,被击中了背心要穴而死的……我却瞧出是你的手法,不过,除恶务尽,你居然还留了几个活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少不得替你料理了。”
阿弦听到这里,不由浑身抖,这才知道那几个强盗是面前的人所杀。
但是按照她听来的说法,那几个强盗死的十分惨烈,难道这个人……
正难以遏制的乱想,床底下忽然“呜”地一声。正是玄影。
先前玄影趴在床底下,他听见动静后本欲窜出,是英俊垂落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制止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