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只看阿弦,阿弦看着陈三娘笑容可掬之态,心里却想起老朱头说她要英俊去当账房一节,于是越警惕,便后退一步正色道:“当真不必,否则给刺史大人知道,只怕要责罚我们。”
遭她一再拒绝,陈三娘仍是笑的欢喜:“好好好,那就不勉强你们,这顿酒暂时记下,改日我再请,今儿就罢了,免得落了你们的不是。”
这会儿酒馆内许多人也都看过来,陈三娘很晓事,立刻叫掌柜安置了一个雅间。
落座后,阿弦道:“我先前去过岳家,听岳先生说,当初岳青被打,三娘曾找他说过话?”
陈三娘笑吟吟道:“事情过去多久,我几乎都记不得了,想必是有。”
阿弦道:“岳先生说三娘以陈基要挟,恐吓他答应和解,可有此事?”
陈三娘皱眉道:“真真是胡说八道,当初我或许去见过他,但我也是热心着多管闲事,想到乡里乡亲的便帮着调停,毕竟那只是年轻人血热气盛起了争执罢了,又并没有出人命,何必闹得不可开交呢。”
阿弦道:“这么说你果然去找过岳先生了?”
陈三娘一摆手道:“是是是,也没什么可否认的,我只是好意而已。这桐县得多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陈家有意赔偿金银,岳家乐得接受,化干戈为玉帛,不是皆大欢喜么?”
阿弦道:“那你是如何跟岳先生提陈基的?”
陈三娘扶额,想了想:“我所记得都是以上这些,其他都模糊不清了,若说提了陈基,大概也是说他调停此事甚是辛苦之类,绝对不会借谁的名号胡乱要挟,只是我自个儿的心意罢了。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会有那样的胆子呢。”
阿弦见她否认,却在意料之中。陈三娘又道:“这件事都是老陈糠了,如何又翻腾过来,这岳家小子不幸,是这两年横死了的,若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他再死,难道也还赖在这件事的头上?我看是这岳家又是贪心不足,想再讹要一笔银子呢。”
阿弦听着陈三娘说着,眼前场景缓缓变化,却是在陈三娘的酒馆内。
两人对面而坐,一个是陈三娘,另一人,却是岳先生。
只见陈三娘道:“您只再仔细想想,这样对岳家跟陈家而言,都是最体面的解决法子,何必闹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似的呢?”
岳先生脸色沉沉:“可是小儿被无缘无故打成重伤,这陈家的人难道毫无惩罚,只赔些银子就算了?”
陈三娘笑道:“哟,听您说的,这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二百两的银子,虽说不算什么大数目,对那些小老百姓家里也足够几年的使唤了,叫他们再送些给小岳的补品来,把身子养好,当然,只有两家和和气气的才是最要紧的。”
岳先生道:“若我们不肯呢?”
陈三娘道:“老先生也算是个饱读诗很识时务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若您觉着我说的话不在理儿,那您只管用你的法子去行事,只是最后别落得人财两空才好。”
原来如此。
阿弦定了定神,面前陈三娘兀自道:“阿弦,你难道不知道我?牛不喝水强按头?是那岳家也存了拿钱和解的心,才就此无事的,难道我拿着刀子逼他们去了?还是你陈基哥哥拿刀子逼他们了?都不是,如今他家儿子死了,他无处排揎,就又翻出旧事来,不是我说,这越是读过的人越坏!又虚又坏!”
马林在旁忍不住道:“那岳先生看来一表人才,不像是您说的这样吧?”
陈三娘笑道:“小哥儿,我三娘子也算是迎南见北的人,从先前兵荒马乱到如今,什么人物没见识过?这双眼睛是最厉害的,一个人是黑是白几分斤两,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马林道:“那么照您说来,这岳老先生竟不是个好的了?”
陈三娘却又抿嘴一笑:“其实也不是这样说,只是不对我的脾气罢了。”
陈三娘说到这里,又看向阿弦,忽然换了一种口吻:“阿弦,你阿叔可好么?”
阿弦正听她跟马林说话,闻言道:“好着呢。”
陈三娘拢着唇咳嗽了声:“你伯伯跟你说了我的意思了没有?”
不知怎地,说了这句的时候,陈三娘面上忽然流露出罕见的忸怩之色。
阿弦道:“你是说让我英俊叔去当账房先生么?这个不成,一来他病没好身子还虚着呢,二来他也不会管账,你还是找别人罢。”
阿弦见此地事了,正起身要走,陈三娘忙着起身拽住她道:“等会儿。”
阿弦回头,陈三娘笑道:“弦子,你也知道你三婶子是不会看错人的,我觉着他行,他就一定行,这样,既然他身子还没好,且好生养着,待会儿我再送些上好的补身子的东西过去,等他好了就到我那儿去,怎么样?三婶子不会亏待他……跟你们的。”
阿弦见她忽然如同锅贴似的热乎,双眼烁烁地盯着自己,心中闪念,陡然通明!
阿弦顿时大为厌恶,忙抽手道:“说了不成,我还有正事。”不等陈三娘再回头,对马林使了个眼色,忙忙出门。
两人往回而走,马林道:“这三娘子倒是个人物,伶牙俐齿,又很有几分姿色,先前只听他们说,今儿见了,才知道名不虚传。”
阿弦听他是类似心喜似的口吻,便嫌恶地瞥了一眼,却未说话。
马林察觉阿弦的不悦,便问:“现在可如何是好?两边儿各执一词,没什么有用线索,陈基不在本县,岳公子死无对证,斗殴事件又是两年前的,仵作那边儿也给不出结果,完全是个无头公案,竟是无从查起了。”
阿弦听着“死无对证”四个字,站住脚张望片刻,看向岳家方向。
马林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无头公案,时间不对,人物缺失,虽然她看见陈三娘子跟岳先生对话,但幸而三娘子狡狯,并未直接抬出陈基,所以岳先生虽咬陈家买通陈基如何,却也无十足证据,如今陈基又不在,只要三娘子不认,那谁也没有办法。
细想起来,这件事岳家似乎并不占理,毕竟人有旦夕祸福,谁能确信岳青之死跟两年前那斗殴有关?
但既然领了这案子,少不得竭尽全力得一个结果。
阿弦同马林往岳府而行之时,路过那道窄巷,阿弦若有所思地往那处瞟了一眼,果然又看见那个面目全非丑形恶相的鬼立在那里,那只眼瞪得凸出来,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