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柄临深深地双眼里是凝重的疑虑。
老朱头将手肘抽回来,举手道:“我可以向天起誓,你想问的那个孩子,早已经死了!若有半句虚言,现在就让老天爷降一道雷把我劈了!”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又有难以掩藏的愤然怒意,令人无法怀疑。
此刻天色阴沉,乌云同黄昏一起从天际蔓延微涌。
苏柄临皱皱眉,抬头看向那变幻莫测的天色。
豳州,垣县。
“阿嚏!”浑身一个激灵,吓得阿弦忙左顾右盼,但目之所及,并无任何异样。
她举手揉揉鼻子:“是谁在念叨我么?会不会是伯伯想我了,还是英俊叔也想我了?”
对阿弦而言,第一次出远门,最初是惶惑不安,渐渐地便如又见识到了新世界般好奇而高兴,但到终于抵达了垣县,在县驿安顿之后,原先那兴奋早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尤其是想到家里老朱头,玄影,英俊后……心里有些抓挠,忽地后悔就离开了他们。
幸而袁恕己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多愁善感。
众人在驿馆稍事安顿,县官便来备述前情,又带着往事的钱家,亲自侦看现场。
袁恕己扫了一眼:“小弦子呢?”
话音才落,就见阿弦从门内晃了出来:“大人,我在这儿。”
袁恕己看着她有些蓬乱的头,举手给她撩了撩:“怎么也不梳洗?”
袁恕己倒也体恤阿弦年轻身弱,之前又不惯骑马,所以路上特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预备累了便入内歇息。
就算如此,阿弦连着颠簸了一整日,早出晚歇,外加“思乡”,整个人略显憔悴。
阿弦揉了揉眼,方才她进门后便躺在床上,本想趁机歇会儿,可身子仍如在马上或者车上,颠颠簸簸,耳畔都是车轱辘转动跟马蹄奔腾的声响。
“没来得及。”她随便举手把头往后面拢了拢,“很难看吗?”
袁恕己见她懵懵懂懂,因困倦之故那原本清澈的眼神里也似蒙了一层雾,又因为往后拢头,小小地脸微微扬起,露出下面细而白的脖颈,看着竟……
这瞬间,袁恕己竟莫名想起在桐县落雨那黄昏,他才从车上下来,正看见英俊背着阿弦,她歪头笑语,两个人何等亲密。
咳嗽了声,袁恕己哼道:“不,这样儿就挺好的,又不是女孩子,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其实在转身的时候他心里想:这样已经很好看了,再若熟悉打扮,那还了得。
众人出了驿馆,沿街骑马往城外去。
原来这钱家居住在城郊的鸢庄之上,距离县城不远,三里之遥而已,案当夜,守城士兵远远地看见鸢庄上火光冲天,还只当钱家的人不留神失火,只是本朝律例,入夜后不管如何都不能擅自打开城门,尤其是这些僻远之地,要随时提防异族跟马贼等在外作乱。
因此士兵们只远远地张望,一边议论这鸢庄的人如何这样粗心大意,火烧了半夜才停。
次日天还不亮,就有人来敲门报官,众人这才知道,鸢庄昨夜非但失火,更且烧死了包括钱员外在内的上下十三口人,除了钱员外跟夫人,其母,其子其媳,还有八名下人,尽数死于非命。
垣县的石县令闻听,大惊失色,魂不附体,忙亲自带人前往查看端倪,谁知一看不打紧,仵作查验,十三名死者身上都有兵器伤,竟是被人先杀死后再放火毁尸灭迹的。
垣县不过是个弹丸之地,在整个豳州里也算是极小的地方了,因为处于豳州的中心,远离边境,先前的战事跟马贼、吐蕃等等都侵扰不到,民风淳朴,治下安泰,连寻常的殴斗案子都极少生,更从来不曾出过这样如此的恶性血案。
石县令毛骨悚然,不敢怠慢,亦明白此案并不是自己能决断的,当即便一封紧急公往府衙求助。
一路出城,阿弦打起精神来,跟在袁恕己身后,随着众人且走且看,却见当真是“十里不同风”,这垣县虽也属于豳州,但民土风情同桐县又大为不一样,比如屋舍建筑,行人口音,各自新鲜。
往鸢庄的路上,两侧有许多垂柳,只因秋季,黄色的细叶落了一地,跟黄叶混杂在一起的,还有一枚枚白色的纸钱,以及些灰黑色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空气里也有种古怪的气味,。
石县令察觉大家的异样,道:“这就是鸢庄烧毁后,随风散出来的那些灰烬等物。”
众人骇然,石县令又指着前方道:“刺史大人且看,那就是鸢庄。”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悲愤哀恸。
大家抬头看去,却见在垂柳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座庄园,只可惜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巍峨的建筑被烧的只剩下了黑色的屋架,孤零零地仿佛是个死不瞑目的幽灵,矗立在正前方,凝视着每个前来凭吊的人。
袁恕己看了一眼,震惊之余,忙回头看阿弦,却见她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袁恕己道:“小弦子,你过来。”
阿弦也正被鸢庄现在的惨状惊呆了,猛然听见袁恕己召唤,才打马往前,众人也纷纷地主动避退,给她让路。
阿弦道:“大人,有什么事?”
袁恕己道:“没什么,你别一个人落单,跟着我。”
阿弦眨了眨眼,这才明白他特意叫自己过来的用心良苦,便道:“多谢大人。”
袁恕己瞥她一眼,并不言语。
这会儿石县令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钱先生,也算是我们垣县的富之一,城内有好些他的铺子,只因他嫌城内的地方逼仄不敞亮,便来城郊建了这鸢庄。您别看他是名商贩出身,实则是个很有见地胸怀的人,之前鸢庄在的时候,可是本地的一景,建的着实是好,宛若世外桃源,人人称羡……”
这“鸢庄”顾名思义,听来就是个极美的地方,如今听县令说起,随行之人尽生向往之心,然而……
石县令的声音低了下去:“哪里想到,一把火,万事俱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贼徒如此逞凶!”
袁恕己看他眼睛都红了,心想:“这县令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阿弦听到这里,便问道:“石大人,钱先生既然是个生意人,是不是曾跟什么人结仇?这种凶杀方式,倒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石县令摇头:“钱先生虽是商贩,却从不是个斤斤计较心胸狭窄之人,反而很是豁达,乐善好施……非是我夸大其词,这县内几乎每个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所以无人不喜欢他,只会当他是活菩萨般供着,又哪里会结下什么深仇大恨,更以至于用这种狠毒手法残害?简直非人所为。”
说话间,一行人来至了鸢庄门前,却见院子外有许多人影走动,地上更有许多没烧完的纸钱,随风滚动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