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的双眼睁到最大,更显得黑圆溜溜,满面震惊不信。
顷刻,她指着炕上的人:“伯伯,这个……”
如果不是那种感觉仍在,阿弦几乎怀疑,就在自己吃了顿饭的功夫,老朱头已经偷偷把人换了。
可是细看,其实并未如何大变,眉目仍是阿弦昨儿看了一夜的眉目。
头也已梳理的丝丝分明,髻整齐端正地挽在顶心。
最要命的是,没了须遮挡后,这张“新”的脸。
原先因须蓬乱,遮得面容模糊,叫人无处下眼,但是现在,那一部胡须已经被老朱头修理的干干净净,露出了清晰鲜明的口鼻跟下颌,整个脸型跟五官顿时一览无余。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好看,也太年青了些。
起初以为是叔伯般的年纪,如今看来,却似跟陈基差不多。
阿弦呆望着面前这张脸,因为病饿身体虚瘦,自然也比正常要显得清瘦枯槁,然而奇怪的是,在这个人的脸上,挑不出什么突兀不妥之处。
肤色略显苍白,长眉,修鬓,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因太瘦而棱棱的下颌形状……
他合眸躺在那里,萧肃清举,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峨似玉山之将倾。
连那枚钗阿弦自用的旧钗,此刻也突然显出古朴雅致之意,甚至隐隐透露几分贵不可言,果然是人贵物亦高。
阿弦呆看面前的这个人,心底无端端冒出一个词:清雅端正。
老朱头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单看这张脸,就知道这不是个寻常之人,而且很会“招灾惹祸”。
耳畔老朱头道:“看呆了?是不是跟先前判若两人?”
一语提醒了阿弦,她跑到炕边儿,索性低头仔细打量,道:“伯伯,原来他长得这样好看。”
老朱头低低笑了声:“这是当然了,怪不得先前我一看见他就觉着有些碍眼呢,原来……”
阿弦回头,老朱头对上她惊奇的双眸,便咳嗽了声:“你伯伯的眼光多毒,是骡子是马,都瞒不过我这双眼去。”
阿弦笑道:“那您之前还骂他三分像是野人,七分却像是鬼?”
老朱头啐道:“也不看看是谁给他整理的,如果是经你的手,只怕仍是先前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哼。”
阿弦挠了挠头,俯身又打量这人。老朱头道:“行了,那眼珠子都快黏在他的脸上了。”
正说到这里,便听门外有人道:“人呢?”
老朱头听出声音:“是陈三娘子又来了。”迈步将出门之时,又叮嘱阿弦:“赶紧收拾收拾,好去衙门里了。我虽然答应你要留下他,也不过是暂时的,别忘了先前你跟我的约定,那一百两银子是不是就这样算了?”
阿弦忙道:“我记得牢着呢,一定给您挣回来。”
老朱头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炕上的那人,道:“给我?哼,还不知道给谁呢。”
外头又在催叫,老朱头道:“来了来了。”撩开帘子迎了出去,隔着窗户,阿弦只听他说:“稀罕,三娘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串门了?”
这陈三娘住在南边,跟朱家只隔着两户人家,算来是陈基的婶娘,只是为人有些刻薄,陈基自小父母双亡,陈三家就算是收留他,也能养得起,可却任由陈基在外流落,东一家西一家的讨饭,多亏他自己懂事机灵,又有老朱头看他可怜,叮嘱他讨不到饭就来食摊……如此,陈基才没有小小年纪就被冻饿而死。
后来陈基长大,又在县衙当差,他为人能干,性子又豪爽,那些兄弟都很是敬重他,甚至有人说若他再做两年,便会升任捕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三娘好像忘了昔日的刻薄寡恩,开始对陈基热络起来,这当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阿弦打小儿看着陈基的惨状,未免为他不平,在陈三娘叫陈基过去吃饭的时候,每每拦着他,陈基却总是笑着说她孩子气等等,仍旧去陈三家里做客,每次去还都不空手,必要带些礼品。
阿弦背地跟老朱头抱怨:“三娘子真是无耻,用不着陈大哥的时候,就不认得他是谁一样,等要求他做什么事了,就厚颜无耻地凑上来。怎么陈大哥居然还对他们家那样好。”
老朱头见她义愤填膺,便道:“这才是陈基的厉害之处呢。你呀,还嫩的很。”阿弦不懂这话,老朱头笑道:“放心吧,那小子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自从陈基去后,阿弦也极少跟陈三娘子照面,今儿见她忽然登门,虽不知来意,也不愿知道。
趁着老朱头跟她说话的当儿,阿弦收拾妥当东西,摸了摸玄影的头,叮嘱他好生看着人,看玄影乖乖地趴在炕下,阿弦才闪身出门。
迅雷不及掩耳,阿弦敏捷地跳出院门,听见背后陈三娘子叫了声:“那不是阿弦么……这孩子怎么走的这样快?”
老朱头道:“她昨儿睡得晚已经迟了,赶着去衙门呢。”
阿弦在门外冲着墙内扮了个鬼脸,陈基虽然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她却心地狭窄着呢,三娘子对陈基的种种不好,她心里都替他记得分明。
得了老朱头一句允诺,阿弦走起路来都倍觉轻快,除了过小巷的时候,又看见昨儿那个死相可怖的鬼影,瞠目伶仃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