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头迎出来,含惊带笑:“今儿是什么日子,刺史大人如何亲自登门?给您见礼了。”
刚要跪拜,袁恕己举手拦住:“不必多礼。”
老朱头仍是微微躬身:“大人可是有公事来找阿弦的?她早去了县衙了。”
袁恕己转头四顾这院内景致,见左右是两处破旧厢房,老朱头先前出来的那间门口挂着两串胡椒,跟连秆编起来的蒜头,颗颗饱满。
隐隐有异香从屋内传出,可见此处是厨下。
抬头三间正屋,窗户上都贴着略显旧色的剪纸窗花,西边的是喜鹊登枝图样,东边的是梅开五福。
西间的窗前地上有个小小地石磨,中间儿堂门口立着那只叫玄影的黑狗,两只眼睛跟有灵性似地正凝望着他,袁恕己想到那夜这黑狗衔帽求救,不由哑然一笑。
最后,袁恕己的目光落在东间。
那里仿佛有什么,不可忽视。
但细看,却并没什么异样,——窗户微微支棱,窗前一棵腊梅,盛开着金灿灿地花朵,满院飘香。
树底下放着两个石凳,一张石桌,上头散落着一捧大大小小地黑色晒干山蘑。
这院子虽不大,却极有尘世间暖熏实在的烟火气,叫人心里觉着安泰愉悦。
袁恕己极快扫视一圈儿:“我知道,这会儿他正往招县去呢。”
老朱头怔了怔:“去招县?这会儿去那里干什么,敢情是有公干?”
袁恕己瞄他一眼:“是,也不是,他是去赚钱去了。听说他近来十分缺钱。”
老朱头一想便明白了,神情略见尴尬,却又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过日子了,若她早知道银钱的好处,这会儿也不至于连吃个鸡蛋都要精打细算的为难了。”
袁恕己道:“朱老伯,日子过得艰难?”
老朱头道:“多谢大人下问,其实还算过得去,近来不是多添了一张嘴么,才稍微有那么一丝难为。”
袁恕己“啊”了声:“是了,我来其实是想探望一下你们家那位亲戚。他可好些了么?”
老朱头道:“大人怎么还惦记着他?他命大的很,好吃好喝伺候着,性命已经是无碍了。”
袁恕己瞥了一眼东边窗口:“他是歇息在哪儿呢?”
老朱头笑道:“我领着大人……大人莫怪,这命虽然无碍了,身子仍是虚弱的很不能下地,而且这里也有些问题。”一边儿引着穿堂去东间,老朱头放低声音,手指在头上点了点。
袁恕己诧异:“这儿怎么了?”
老朱头道:“大夫说,是跌下雪谷的时候撞到了头,所以有些呆傻了。”
他撩开帘子,请袁恕己入内。
门内炕上的男子正靠在壁上,仰头闭眸,似在出神,又如假寐。
房间内未免光线昏暗,那样如描如画的眉眼浅浅淡淡,宛若一副朦胧的水墨画像。
老朱头咳嗽了声:“我说,刺史大人来看你了。”
袁恕己一步进门抬头看时,顿觉呼吸不知为何竟窒了窒,几乎有些迈不动脚。
雪谷那夜,他只顾救援阿弦去了,并未对地上那“尸”格外留意,只大略扫视了几眼,记得是个蓬头垢面长须乱舞的“老者”,所以阿弦说是亲戚,他心里虽掠过一丝疑惑,却也并未真当回事儿。
但是此刻对面相见,映入双眼的这人,长眉修鬓,肤白眸清,格外的洁净优雅。
因体虚瘦弱,五官越鲜明,身上着一袭灰白色旧长袍,领口松松垮垮,却奇异地并无一丝凌乱之意,反越见端庄萧肃。
连那种病瘦之感,都分外惹人。
听见老朱头吱声,他缓缓张开双眸,双眸潋然,自有光华……但,并不是看向袁恕己。
袁恕己震惊之余,越上上下下地将此人看了个来回,又很快现他的异样,不由问老朱头:“他……”
老朱头一拍额头:“大人恕罪,我糊涂忘了,他是个瞎子,看不见您。”
“瞎子?他?”袁恕己满心的震惊似雪山上滚下来的雪球,骨碌碌地越来越大,将要崩天裂地:“不可能。”
袁恕己走到跟前儿,俯身打量男子的双眸,这双眼睛正气且有神采,黑白分明,绝不像是个瞎子该有的,袁恕己忍不住举手在男子跟前挥了挥。
“真的是?”他心中喃喃自语,忽道:“这双眼睛……你绝不是天生就看不见,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