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袁恕己送别阿弦后才回府衙,吴成闻讯迎接,把这几日的公务禀了一番,将离开之时,问道:“十八子回家里去了?”
袁恕己见他问的古怪,便道:“怎么了?”
吴成道:“有件事正要告诉您,老朱头出事了。”
袁恕己一惊:“什么意思?”
吴成道:“说是突然得了急病,被苦岩寺的一个什么老和尚带了去疗治了。”
袁恕己大感意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吴成道:“是前天的事,不过……”他迟疑了会儿,上前道:“因此事跟十八子有关,我听说后,又打听不出别的什么消息,暗中派人前往城郊的苦岩寺打听,谁知,那寺里的众人都说不知道有此事。”
袁恕己沉默不语,吴成又道:“但是那主持老和尚说,他们寺里曾有个挂单的游方僧人,是个极有能耐的得道高僧,当初他曾经帮助过老朱头跟十八子,后来就又游方天下不知所踪了。倘若这次老朱头果然急病生灾等,他若有所感知前来救护……带了老朱头去,也是有的。”
吴成的声音在耳畔声声落定,袁恕己终于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因这一次灭门血案非同一般,袁恕己才会亲去垣县,正也因为极为重视此案,才特意带了阿弦同去。
阿弦跟老朱头两人,虽非亲生,平日那种相处,却俨然早就血浓于水,生死相依了。
倘若偏是在这时候老朱头出了事,如今更是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地步……袁恕己不知阿弦将会如何。
尤其是目睹她先前雀跃欢喜,一心想要回家的情形,袁恕己竟无法安心,疾步出了府衙,打马往朱家而来。
早在门外就听见院内她的声音有异,袁恕己本侥幸觉着有英俊在,不至于如何,谁知偏这会儿英俊竟不在家。
他一片关心情切,又见阿弦受伤,一时不曾留心别的异样。
此刻说罢,却见阿弦恍若未闻,反而转头看着他身侧的方向。
满面泪渍,双目微红,鼻头也是红的,她直直地望着那边,神情似是极度的悲伤,跟极深的绝望。
她并不说话,只是望着他身侧那片空白之处,但是她虽然一字不,双眼中的泪却犹如大颗的雨点,凌乱坠落,她衣裳上的湿润痕迹跟跌在地上化作粉碎的泪渍,每一片,都好像是万语千言,无法描述的心碎。
袁恕己蓦地明白了什么。
他回头看向身侧——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但是再看阿弦的眼神,再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来,袁恕己知道在自己身边站着的是……
老朱头。
他本来张口想问,然而却又紧紧地闭了双唇。
吴成说是什么苦岩寺的挂单老和尚带了老朱头去……虽然这种说法有些略显荒诞,但毕竟并不是最坏。
可倘若这会儿阿弦看见的是……是老朱头,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老朱头已经……
不不,一定有什么误会!
目光在阿弦跟身旁之间逡巡,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袁恕己“看着”身侧他明明看不见的所在,却感觉到心里也有一丝沙沙地疼。
这种沉默是会令人窒息的。
尤其是看着阿弦的呼吸越来越急,泪落得越来越急,袁恕己不能再让这种沉默继续下去。
“是……是朱老伯?”他语气迟疑而心内确信地问。
他的目光胡乱地在身侧扫掠,徒劳无功地想要看见点什么,但他目之所及,只不过是挂在墙壁上的锅、铲、长勺,种种老朱头得心应手的用具。
“袁大人,让您受惊了,”明知对方看不见,老朱头仍是转头看着袁恕己说。
后者当然看不见也听不到,仓皇地扫了一圈后,又看向阿弦。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弦叫道:“不,我不信,我不要信!”她已用力将他推开,转身往厨房门口跑去。
老朱头叫道:“弦子!”
阿弦早已经越过他,跳了出去。
阿弦从来惧怕黑夜,因为那些魑魅魍魉,挥之不去,总会在意外或者不意外的时候跳出来,给她惊吓,或者性命攸关。
唯一放心无挂的那次,是握着英俊的手腕,那是她头一次可以放心大胆惬意地打量着这尘世间的夜影。
可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对她而言,黑夜并不可怕,黑夜也并不美好,一切都是苍白缭乱,凄凉无味。
她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天赋之能,但是有朝一日,她竟只能靠这种天赋跟至亲之人相见,这对她而言,简直如同一个天大的荒唐笑话。
才回家的时候,小院那种略有些陌生的“死寂”已经令她心生不安,直到老朱头答应了她的呼唤,出现在她跟前儿的时候,阿弦不顾一切地放下心里所有隐隐窜动的惶惑跟不安,因跟伯伯“重逢”而“欢天喜地”。
他脸色不大好,没什么,因为着凉生了病;他不喝蜂蜜水,也没什么,他说了才喝过;他不像是以前一样拉着她嘘寒问暖碎碎念打听,毕竟是病人……
然后,她到院子里打水洗脸,从头到脚都冷的像是要冻住了。
她在厨下里切菜,心里却像是有许多跳蛙,噗通噗通,上蹿下跳,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