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之人大多真把自己当天上的神仙,奉“宁不食稻谷,绝不居无竹”为圣经。
故风满楼的竹林多且密。
即使是凛冬已至,万木凋零,也耐得住苦寒不受雪霜侵。光影斑驳细碎,透过虚虚实实掩映在竹枝上的薄雾,如烟似梦,幽静雅致。
周怀溪神色从容,来回在一方石桌旁踱步。
她今日出门特意挑了件藕荷色的对襟,下衬鹅黄松花百褶裙,微施粉泽。
来为她即将死去的大师兄庆祝。
冷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有人踩过坠落于地的枯枝从林间走了过来。
周怀溪刚转过头,忽然被来人抓住了手腕,力道强劲,不容挣脱。
她不假思索立刻反手按压在对方的胳膊上。
那是个约莫二九年华的女子,身穿月白素衫,肃然端庄,莫名让人只敢远观。唇间朱樱一点冲淡了那份英气,仙姿玉色,眉目如昼。
右手攥着一把在修仙界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剑,剑柄处用小篆刻着“同悲”二字。
这是神女云祈的佩剑。
看清来人,周怀溪心下松了一口气,肩膀也松弛下来,移开了手。定了定神,问道:“大师兄来了吗?”
云祈微微侧过头,见林中竹影纹丝不动,这才道:“快了。最多半柱香就到。”
说完她垂下眼睫,收了同悲剑回鞘。那剑萦绕着淡淡的古铜青光,上面沾着一排尚未干透的鲜红血珠。
看到那些血,周怀溪便知云祈方才去寻那个能栽赃的东西已顺利得手。
果不其然,云祈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片——或者说是一条羽毛,递了过来。
那羽毛不是凡间俗物,是风满楼镇山神兽五彩凤之尾羽,且是它作战状态下拔的,毛上尚还混杂着几根锋利尖锐的刺钩,隐隐散着澄光。
周怀溪掌中聚起灵力覆上尾羽,等到那光芒渐渐灭了,正色道:“要不是松鹤子,我恐怕再过个五六年都不一定能查出真相。他梁若景害死了那么无辜性命,今日杀他,我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云祈不可置否,冷冷道:“他本就该死。”
周怀溪揉了揉眉心,苦笑道:“他是该死。不过我说得那么义正辞严,跟多正道似的。说实在的,我杀他只是因为私心。”
十年前,她还没入风满楼的时候,住在一个满是青山绿水的庄子里,那里四季如春草木郁郁葱葱。
每日醒来,她的母亲都会在床边放上一碗馥郁扑鼻的青草羹。
这十年间,她都没能知道那羹里是什么草,更没能知道灭了全村人性命的人是谁。
只记得当时地上到处都是血,散发着腥气。
母亲跪在那个人面前磕头,但对方充眼不视,一剑寒霜,银光粼粼,刹那间刺破了她的喉咙,将她祈求的话都堵了回去。
不久前她才知道,那个戴着面罩的人就是大师兄梁若景。
当年的画面历历在目,周怀溪既然知道了真相,就不会不报仇。
她捏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待会你藏好别出来,等我先动手。”
云祈点了点头,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药堂,顺手拿了点哑药涂在尾羽上了,他叫不出来。”
周怀溪低头看了看那根尾羽,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子里,佩服道:“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云祈冷哼一声:“没办法,我怕他喊人。”
周怀溪悠悠道:“叫喊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毫无用处,我两年前就是风满楼第一剑修了。”
过两日就到元日,恰逢掌门闭关,长老们又都外出赴宴。
宗门内弟子该下山游历的游历,该回家探亲的探亲,本就所剩不多。
此处为梁若景平日的习武练功之地,更是无人来访。
栽赃之物既备好。
下一步,就是杀人。
周怀溪抬手遮住凛冬难得一见的日光,眯了眯眼,漫不经心道:“大师兄,你的死期到了。”
半柱香后,她们等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梁若景身量极高,挺拔如松,乌发高束。他眼神不善地朝着这边走过来时,枯叶被踩碎了遍地,于是不耐烦地踹了旁边的竹子一脚。
眼见周怀溪正低眉顺目地清扫着地面,他神色才放缓了些。
然而下一刻,梁若景坐到了石凳上,双腿岔开占据了很大的地方,怒目横眉道:“你怎么这么慢,照你这速度他妈的什么时候能扫完?”
此人脾气十分暴躁,是周怀溪见过的人里最暴躁的一个,整日里咋咋唬唬。
周怀溪无所谓道:“你要是不满意,就自己扫。”
“要不是沈老八探亲去了,你以为我会让你扫,速度跟乌龟爬似的。”
说完,梁若景抖了抖腿,见着美人师妹今日过分安静,忍不住开口调戏两句:“等会儿你把师兄我这几天换下来的衣裳,还有底裤也给洗了。”
“……”
听到最后一句,周怀溪抬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梁若景“哼”了一声,重复:“我说你等下去洗底裤,装什么耳聋。女人生来不就是应该给男人洗衣服的,以为练几招剑就厉害起来啦?让你洗我的贴身衣物是你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