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到了管教室门口,我在门外报告。一般管教喊了“进来”,服刑人员才能入内。这次唯一的例外,田管教亲自开门:“别喊了,进来吧。”他满脸的笑容。田管教平时对服刑人员也是和蔼可亲,戴着近视镜,每天手里都拿着本,也是这个我这个分监区最年轻的,警官学校毕业,常天就是看读报。随田管教走进管教室,田管教给我从烟盒了抽出支烟给我。“谢谢田管教,我烟戒了好几年了。”“对,对,我忘记了。我看累了就得抽烟。你是写章的,能把烟戒了,有决心、有恒心,我赞成。这样回到社会上肯定能有所作为的。”田管教虽是警官学校毕业,但人并不魁梧,看上去有点单薄,静静的。他点了支烟,示意我坐下:“林峰啊,你的笔杆子好啊,在监狱报上发的稿件不少,获的奖也不少。好多服刑人员喜欢看你写的章,真情实感,在很大程度上激励了服刑人员改造,我也是常把你写的章念给新入监的服刑人员,给他们鼓劲,让他们早日度过迷茫期。”田管教习惯地弹了弹烟灰,满脸的晴天白云。“谢谢田管教”,我也一脸真诚。“对了,回去准备干啥?”对于田管教的问题,我有些思索:“回去看吧。毕竟离开社会太久了,就像圈在笼子久了的野兽,即便放生回归自然,也得有个适应期。”我接着说:“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在监狱里每天都写章,笔杆子少了原来的轻狂,多了驾驭生活的厚重。如果还能从事老本行,轻车熟路,容易出彩;再一个就是从事法律工作者一类的职业,我不写章时,就学习《刑法》和《刑事诉讼法》,当个法律工作者。“想法真好,贴于你本人的特长和实际,加上这么多年的监狱生活,你会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一切,还有就是你的决心,一定会成功。我祝贺你。”说完,田管教走到房角放着的一个设着密码的铁箱子前,转动密码后,取出我明天回家穿的新衣。
这新衣是一套西服,黑红色的底面里有些黄色的碎块,后头有个分叉,还有一条蓝色的领带和一件粉红色的上衣。这身衣服是侄子买的,原来我是想让大姐买,但没能如愿。
大姐大我岁,属猴。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大姐及早辍学,15岁就开始参加生产劳动。所以姐姐没有女人的那种玲珑。宽宽的肩膀预示着她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姐姐前半生除过辛苦就是内心的苦痛。记得姐姐16岁就赶上县里水。那是最辛苦的也是最危险的活,但又充满着诱惑。那个年代每个人都吃不饱。就连高粱面、红薯干、玉米面都难以裹腹。就是吃进肚里,也拉不下来。常常也为解大手而恐惧。甚至解大手比女人生孩子还可怕。使上吃奶的劲都拉不下来,有一种肛被撕裂的疼痛。有时夹杂着血丝,真是难吃有又难消化。每到这“危急关头”,妈妈就让我们崛起屁股,然后用小木棍往下扒拉,这时又干又粗的的大便被分解成像羊粪一样的圆圆的颗粒物。修水的诱惑就在这里,就是参加劳动者除每天记满分10分外,每人小米汤管够喝,每天早上和晚上还能分到二两白面馒头,中午是四两白面馒头。虽然活又累又重,甚至充满危险,工地上也总是传来被炸飞的崩石打掉胳膊的。被塌方的土埋在下面的,因驾飞车被碾致残甚至丧命的,但米汤加馒头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就是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姐姐也总在家里带上一些黑窝头、红薯干等,然后自己吃家里带的黑粮,把白面馒头省下拿回来让我和二姐吃。那情景一生都深深的印在心里。当时我就天真地想,如果长大了能天天吃上白面馒头加咸菜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呀。而今在监狱里一天到晚都是白面馒头,还会定期改善伙食,喝上顿羊汤、吃上顿炒面。比那个久远的年代好多了。
我让姐姐给我破费,还有个理由,就是我也在她生活和心理都最落魄的时候伸过援手。事情是这样的:姐夫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他利用甜言蜜语把单纯的姐姐哄到家。那时虽然已经单干。但懒惰的姐夫从不上地里干活,天天骑着自行车往城里跑,说是做生意。后来,他干脆在旅社租了间房子,门上挂了快“提供生意信息”的牌子,就是为上下有客户提供相关发财的路子,挣点中间费用,从此好几个月都不回家。炎夏的一天,我按时工作单位的银行上班,见姐夫在单位院里的信贷股门口。他戴了个当时流行的越南人才戴的就像草帽状的灰塑料帽,眼睛上戴副也是当时流行的黄色太阳镜,时髦的黑色T恤衫,蓝裤子,让人咋一看都像是有品位的老板。他见我上班,就凑前搭话,说他揽了笔贩煤的生意,能挣大钱的,就是手里没有本钱。我知生意人实话少,再说我当时只是办公室职副主任,充其量是给行长写材料的,对贷款的手续也不是太懂。后来他找到了信贷员,因他提供的生意用途等无法核实,被拒绝。可是姐夫连着天天来银行死磨硬泡,但人家还是不松口。后来他给人家说“我小舅子林峰可以证明”,并到我办公的二楼拽着我下去:“这单生意大,稳赚一大笔。你帮个忙,我挣了钱,你姐姐和你两个外甥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了”。到了信贷股,管姐夫那个村的叫乔武,他见这个人真是我姐夫,就假装恼怒:“林峰,你姐夫来了多次,我们对他的情况不了解,你也不打声招呼。”然后又十分严肃地说:“你姐夫贷款额度较大,000元里。要是你当担保,你姐夫真到期还不了就扣你的工资,行吗?”然后两眼死死地看着我。我当时有点懵,000元真不是小数目。我当时的工资110元,要是姐夫不还,我得四年喝西北风。况且我还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姐夫看住见我犹豫,就抢着说:“行,没问题,哪有小舅子不管姐夫的,成了,你们办手续吧,我出去给我小舅子刻枚名章让他当担保,你们不信我总得信他吧。再说我真能还了。还不了有我小舅子,他又跑不了。”说完,他就出去刻我名章了。随后顺利地拿到了000元贷款。
贷款一个月后,姐夫在村里新批的一块地基上大兴土木,五间一砖到顶的新瓦房拔地而起。除了院门只盖了两个门垛外,家里装修一新,也新添置了家具,在当时的村里从建造及装修房子如此像模像样的也为数不多。
姐姐在盖房时我也去帮了两天忙,主要就是搬砖和和灰,因是笔杆子出身,干起这些活非常吃力,也受到了从不弯腰干活如监工般的姐夫许多白眼和数落。乡村邻居见了姐夫:“锅子(姐夫小名),没想到啥人有啥福啊。你这一下都不干粗活的人说发就发了。”对方说话时,流露出无比的羡慕。“当然,贩了几车煤,就发了。”姐夫一双狡黠的小眼睛里充满高傲。
过了两个月,炎夏的火热已被深秋的凉意取代。姐夫忽然在天已完全黑了的夜里登门。姐夫不太多的头发用发蜡打过,在电灯光下显得又黑又亮,甚至在光的作用下一闪一闪,晃我的眼睛。他小眼睛上架着一副金丝边平镜,或者想用这副眼镜掩盖什么。姐夫平常喜欢喝酒。进了门姐夫有些命令的口气说:“小子(我的小名),拿酒去,再买点袋装的五香花生。”,妻子怀了抱着三岁多的二女儿,做不成菜。我并不是怕姐夫,实在是亲戚,他又比我大。平时姐姐把姐夫看得也象神似得,就是我们在姐姐面前说起姐夫,也得“姐夫姐夫”地称呼,稍有不注意,姐姐就认为我们是对姐夫的不尊,小则满脸不悦,大则会教训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姐夫的的确确成了我们家的一尊“大神”,包括我父母表面上只要有姐姐在,都要把姐夫当“神”看待。只有父亲从眼神里对姐夫不屑。父亲是个极老实但十分聪颖的人。父亲曾给我说过多次,说姐夫是个“鬼”,你少粘他。粘他就会害了你。
我从小卖部买回一瓶白酒和袋装的花生,家里还有两条黄瓜,我拌好端在沙发的茶几上。便和姐夫对酌。每人半瓶下肚,姐夫黑黝黝的脸上泛起红光。他带着几分酒意,有些怪罪地说我:“小子啊,人常说:亲舅若夫。我做生意忙不多回家,你就是你外甥和外甥女的‘父亲’,要多照看他们,把他们养大。”。我接着他的话:“是,是”,不加思索,只是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记着承诺,一言九鼎!”姐夫有几分醉意,又好像脸上闪过几丝惭愧,透过金丝边平镜,还是能看到平时狡黠的小眼睛里充满雾气很重的水。
我觉得姐夫今天怪怪的,甚至有点陌生。这时,姐夫起身告辞,到了门口,姐夫又着重强调:“照顾好你的两个外甥。”随后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夜幕里。
姐夫走后,我突然回过神来:难道姐夫和姐离婚了?我顾不上多想,急切地敲父母的院门。用自行车带上母——亲,去问问姐姐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见到姐姐,答案是肯定的。只是姐姐说姐夫和她是假离婚。接着说出了难以置信但只有姐姐才能够相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