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讥笑父亲的人,看到那一沓钱,止住了那种如狗咧嘴狂嚎似的冷笑,瞪大了眼睛:“嘢,席子还真有钱了。来登记。”
那个满面络腮胡,臃肿肥胖的人拿起本本给父亲登记:“从初六到十四每天付给教练的费用共九块钱,十五衣服租赁费用两块钱,总共十一块钱。”父亲上前陪着笑:“我说他叔,明天就初九了。看能不能从初九算?”父亲话音未落,那人“啪”地合上登记本。凸出来的眼睛往上一翻:“席子,你是来交钱呢,还是来捣乱呢?照你这么说,报名迟的都少交钱,那都到十五来报名不就只交两块了吗?”他侧身乜斜了一眼父亲:“再说了,要不是我们关系好还不给你登记呢,现在报名的人多。正准备裁人退钱呢!”
“好了,你回去吧,咱村也不在乎你这几块钱!”又眼睛往下一瞅:“席子啊,不是我说你。正月里穿这么烂还有脸出来跑。回去吧!”父亲满脸尴尬,真的下不来台,有点低声下气:“他叔,这不是和你商量吗?”说着陪着笑脸,从劳动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盒农工烟:“来,来,来!大家都抽一支。”那个肿泡泡眼把父亲的烟挡了回来。自己得意地从他的上衣兜里掏出一根带着把的烟叼在嘴上,父亲赶紧殷勤地给他点着,那人吸了一口烟正好使劲吐在父亲准备交钱的脸上。父亲如数交了钱。
到了第二天,大队的大喇叭通知刚交了钱的人员到村委会的院里打腰鼓:“全体社员请注意:一下人员听到广播后到大队练习打腰鼓了。”大喇叭里有了二姐的名字。
二姐终于背起腰鼓,二姐背起了她几天来一直想和其他女同伴一样的腰鼓,加入到了那些自以为有钱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队列中,心里美滋滋的。
“小子,下午姐还去练习,只是没有自信,你跟着姐去,姐心里就感到实在。”其实因为家里穷,在上学的时候我见女同学都低着头,别说和女同学说话了。虽然见了女同学总低下头,有时候女同学看我一眼我自己首先脸红。可因为作为在全校成为一枝独秀,还是有不少女同学拋来那种情窦初开时的娇羞里裹着纯真情愫的眼神。姐姐让我和她去,那么多的大姑娘的场合,我肯定更是不习惯。但是为了给姐姐自信,我还是去了。
下午我跟着姐姐到了练习腰鼓的场地。虽然我身上过年就这一身蓝色的中山服装,并且已经洗过一回,但我觉得我肚子里的采加上整齐的中山装,还是有足够的力量为姐姐鼓劲的。
腰鼓队选择在村小学的操场上。因为村里组建的是女子腰鼓队,所以满场地都是花花绿绿的大姑娘小媳妇。刚开始实行土地承包,从这些女人身上足以看出农村的悄然变化,大姑娘开始注重了身材,小媳妇注重了打扮。姑娘们过去胸部贴身的大都是紧身背心,现在也开始带上了胸罩,每个人的胸部都是坚挺的、高纵的;紧紧的、微凸的臀部,展示农村姑娘的独有的魅力。小媳妇更是一改过去胸部的真空地带,过去她们结了婚,生了孩子,常大众场合当着男人面奶孩子,雪白的东西灼烧着男人。即便穿着衣服,因里头缺少遮羞的东西,胸部很快改变了原有的模样,都像饱满的谷穗垂吊了下来。走起路就像是家里挂着的摆钟荡来荡去。现在她们也开始注重了体态,那里多了一层紧紧的隔挡的布料,所以多了少妇应有的妩媚。尤其是比大姑娘更突出、更滚圆的臀部,从另一个角度证明着自身的、撩人的体态。在场地当中还有的女人脸上搽上了淡淡的粉,画上了淡淡的口红,引来了许多男人的眼光。我敢说观看的男人中,许多都是饱暖思淫欲,来的目的就是饱个眼福。
我那时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但满地都是花花绿绿的女人,也是我这个少年心里痒嗖嗖的,不由提起了少年的“钢枪”,现在想起来还回味无穷。
教打腰鼓的教练是从外地请来的一个男人,腰鼓的动作包括扭腰、身子大幅度后仰,还有身子前倾、旋转翻身等动作,尤其是身子大幅度后仰的动作,使每个女人后背与腰组成了一个大约150度的圆弧,这时每个女人的胸部就像是从地平线凸出的高低不平的一座座山峦,煞是可爱……
“小子,早早起来,别误了看姐姐的腰鼓!”正月十五这一天,天不亮,姐姐就把我从被窝里推醒。
闹热闹的地方选择在县里的体育广场上。因为这种热闹远离了人们多年,所以今天的人特别多,除过检阅台后形成梯状足有四十层坐台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足有100多亩的场地上也是人头攒动,维持秩序的警察不时高喊,让观众给闹热闹队伍让出一条进来的通道。一队队的红的、蓝的、黄的游行方阵从灰暗的城市色块中脱颖而出,耀眼刺目,豁然鲜亮,给节日增添了无尽的喜悦气氛。高拐子(高跷)、扭秧歌、大锣鼓、跑旱船十分夺目……
一会我们村的女子腰鼓队进场了那清脆的鼓声,硬朗地穿透观众的耳骨……女人们酣畅淋漓的在鼓点的伴奏下,舞蹈更是挥洒自如,神采飞扬,跨出的舞步和着鼓点的韵律有节奏的扭摆,动作新奇多变,令人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那一身身灼人的中国红的紧身小袄,一片片舞动的黄绸,在幽蓝的天空下划过一道道赤亮的长弧,仿佛一团巨大的烧的红黄火焰在城市的半空烧……农村的女人,用自己的方式证明着自己的美丽,幻化成一道抢眼的风景……
热闹散了,社火熄了。两块钱租赁来的红红火火的紧身小袄和红色宽大的裤子回归了它的主人。一切在人们的回忆中缓缓落幕。
下午闹热闹打腰鼓的姐姐回来了。父亲还是那身习惯了的劳动布做成的廉价的劳动服装束,还是点一支最便宜的农工烟坐在家里的外间的祖传的黑红的方桌旁,等着兴奋的、幸福的女儿回来。
姐姐回来了,又穿上了橘黄色的和我中山装样式基本一样的外套,下面是和我一样的蓝色裤子。只是她脸上早上打腰鼓化上去的厚厚的**和红红的胭脂还在。
姐姐进门看着父亲,心里为有这样贫穷的、担当的、勤劳的父亲既骄傲又难过。父亲则嘴角挂着幸福的、满足的、特别开心的微笑。
姐姐进来,我在里间正看着《三侠五义》。姐姐的心情还没从打腰鼓情景中完全解脱出来:“小子,姐姐打的好吗?”我赶紧坐起来:“姐姐打得太好了,动作太到位了,姐姐我可不是夸你,她们打得就像饺子下锅,步伐与动作也不协调,就是你打得好。”我知道我的语言有些夸张,但只要红姐姐高兴就行。
姐姐高兴了,但化了厚厚的脂粉看不清姐姐的脸部的表情。这时姐姐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小子,你知道吗,姐姐之所以能打上腰鼓都是咱大(爸)的功劳。”说的时候姐姐已经动情,不知不觉中两行泪水从厚厚的脂粉中划过,露出了姐姐脸皮的本来颜色……
“林峰,张队长喊起立了!”是米东学叫我。我回到原本的现实中。原来,社火已经落幕。各中队正在按要求带回。我们这个集训队,唯独我还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