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肃肃,垂花门外甲士佩刀而立,于雪中凝固成道道塑像般的木人。 已是亥时一刻,待到子时便能换值,侍从都等着安平度过剩下的一个时辰,下值之后唤上几个狐朋狗友温一壶酒,于暖炉旁闲话家常,当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了。有家室的人在这样的寒夜中愈发牵挂妻子,只等归家饮碗热汤驱散满身寒气。 沈朝走到垂花门时,满身已尽是落雪,可她身上所披的鹤氅云青的光泽在半明的影中忽隐忽现,浮光锦的绸缎纹路在暗处随着步伐轻动而泛起粼粼波光。 没有人会错认这件氅衣,乃是燕王世子殿下的氅衣。怎地会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小厮身上? 沈朝裹紧鹤氅,垂眼轻声道:“殿下唤我至园中待他,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侍从犹豫着对视几眼,仍然不敢轻易放沈朝进去,心里都头痛着为何偏偏在即将换值的时刻发生这等子事。 若是不放进去,只怕当真是世子殿下的吩咐;可若是放人进去,他们可从未有这样的先例,这就算不按章程办事了,万一惹出祸事来,后果也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承担得起的。 侍从轻抖衣甲上的积雪,双手抱拳垂首道:“抱歉,殿下有命,不敢随意放人出入兰泽园。你可在此等候,待殿下应允之后,方可入园。” 沈朝颇感无奈,若是待他回来,都不知是什么时辰。侍从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为难,她也不好再争执。 不如今日就罢了,沈朝抚着氅衣上细绒的皮毛思忖着,可这氅衣……如何还与他? 左不过隔日还要走一遭兰泽园的,况且这氅衣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倒是不好了。不如就在这里等候些许时辰? 沈朝揉搓着冷得几乎没有知觉的双手,仍是犹豫未决。 不远处檐下的纱灯被风吹得骨碌碌轻转,雪融化成水浸湿灯笼,晃动的灯火明明暗暗,几欲熄灭。 “我之前送与你的玉佩,现在可有带在身上?” 他清朗温润的话语忽地回响在心头,沈朝微怔,半抬眼睫,眸中映衬着微弱的光,如风中摇曳的烛火轻闪。 她缓步上前,在三尺远处站定,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 羊脂白玉的细腻光泽在暗影中也隐约可辨,微光在繁复的纹路上折出细芒,只是如此远望一眼,也知此物的贵重。 为首的侍从望着这玉佩,突然轻喝一声,霎时衣甲轻碰之声悉悉窣窣响起,乌压压跪倒一片。 沈朝双眸微睁,握紧尚留有余温的玉佩。 她的掌心滚烫炙热如沸水。 “此物,此物,你怎么得来的?” 谢少游吃惊地望着她腰间的玉佩,围着她转了好几圈,都没能再说出别的话语来。 “你不知道此事吗?我记得是你的兄长将此物交给我的。”沈朝坐于贵妃榻之上,揣着汤婆子暖手,暗自环顾屋内一周,这里的陈设简单却不失雅致,一物一什都像是精心置办过的。 他常来暖阁坐么?这里倒尽是他的气息。 掠过木架上搭着的潮湿的鹤氅,她目光微微停滞。 “长兄?长兄?”谢少游喃喃了几句,以拳击掌暗恨道,“如此重要的事为何瞒着我?那日王妃娘娘问起时,我还因说玉佩不慎丢失,挨了好几嘴呢!” “原来,原来根本并未遗失,龙凤重环玉佩竟是到了你这里。”谢少游面上仍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这玉佩很重要吗?”沈朝捧着手里的热茶,轻轻撇开浮沫啜饮一口,尚冒着热气的茶水入腹流淌过一阵暖意,浑身的寒意都被驱散。 “当然重要了!”谢少游气鼓鼓地瞪着她,“我是真的没料到,殿下竟会将玉佩送与他人。” “那……”沈朝抬眸犹疑着问,“以此玉佩,我可以自由出入兰泽园?” 谢少游一脸‘你仿佛在玩笑’的震惊,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声来:“莫说兰泽园了,便是整个……世子殿下没告诉你这玉佩的来历和用途么?” “整个什么?”沈朝敏锐地捕捉到他未完的话语。 谢少游这下闭口不言了,不肯再多说一句,只道:“若是想知晓,直接去问殿下,我倒也不是那么清楚这玉佩的用处。” 李昱归来之时已接近寅时,谢少游正打着盹儿,迷迷瞪瞪起身抱着干净的外衫走过去,接过已经湿透的外衣。 冰凉的触感冻得谢少游一个激灵,双眼清明许多,忙吩咐人备好热水。 “殿下,沈姑娘如今正在暖阁。”谢少游低声道。 “……嗯。”李昱接过温热的锦帕覆面,睁开眼时疲倦已消解几分,舒展的眉宇间显出
飞扬的神采来。将锦帕递还给谢少游,李昱转身往暖阁而去。 谢少游愣愣地望着离去的身影,又低头望了望刚取来的裘衣,暗忖道,这么大的风雪,殿下不觉得冷么? 雪粒在北风的裹挟下将窗纱拍打得呜咽悲鸣,凄厉的呜啸声中沈朝却难挡困意,经历今日这一遭辛劳,身心皆是万般惫怠。外衫几乎在这蒸腾的暖意中烘干了,可里衣鞋袜仍是冰冷且湿哒哒地黏附在肌肤上,湿黏得令人难受。 沈朝觉得在此沐浴更衣不大方便,又想着应当不会等太久,谁曾想已是,李昱仍未归来。她也不好躺在榻上歇息,只好伏在案几上,枕着臂膀阖上双目权且养神。 这一睡便是昏昏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年。 暖阁的地龙烧得极旺,沈朝的额头已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意,双唇无意识微微开合以散去浑身的燥意。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仍然蹙着眉,口中喃喃着错乱的字词。 李昱俯身去听,只听得轻微的气音,他周身的寒气侵扰得她向后躲了躲。 他褪去外衫,打横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里衣的湿腻令她不安地蜷缩起来,略显烦躁地轻轻呼气。 李昱伸手去探,指尖在触到一片凉意时微顿,“令侍女为你换一身衣裳,可好?” 沈朝微张着唇,耳边好似听到细细的絮说,如蚊子般扰人。她全然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迷蒙间只见他模糊的容颜在眼前轻晃,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只从鼻腔中哼出一个“是”。 “我且去唤侍女。”李昱起身要走,袖口却被紧紧握住,他回头去望,她仍在睡梦中,手却有些执拗地紧攥着。 他以手背轻探她额上的温度,柔声劝慰:“我去去就回。” “你又要走了么?”沈朝半睁着眼,沙哑着嗓音问。 很脆弱,很无助,是很没有清醒的模样。 李昱阖上双眼轻声呼吸几次,却愈发错乱,本当平静的水面一圈圈激荡着难以停息,再睁眼时脱靴上了榻。 沈朝整个人好似置身火炉,滚烫的热气将面容都蒸出绯红般的云霞,唯一能缓解炙热的就是身侧之人,触碰到他的瞬间,她喉间溢出舒服的喟叹。 开始时仅仅是双手,可她不知满足般的渐渐得寸进尺。 他握住她作乱的手,嗓音带上了隐忍的轻哑:“别乱动。” 沈朝也仿佛知道了其中利害之处,没有再动,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发髻被拨弄得散开。 他拨开她颈后凌乱的长发,露出光洁细腻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最柔嫩之处。齿尖轻刺在肌肤上的痒混杂着痛,他触碰过的每一处都轻轻瑟缩,她有些难捱这细微却漫长的折磨,下意识向后退避。 “我们慢慢来。” 他按住她的手掌,双手合十压在枕侧,轻噬遍她的双唇,而后轻而易举地撬开唇齿长驱而入,被夺取几乎所有空气,她有些窒息地侧头躲闪也被他扼住。酸软麻木从唇蔓延至全身,她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去。 风雪呼啸声中,时辰仿佛流动得缓慢,攀升的温度将窗纱上的薄冰都融化,湿淋淋地贴在木制的窗格上,有水珠渐渐滑下,一滴滴坠在地上,化成浅浅一滩水洼。 沈朝迷茫地望向“滴答”声的方向,轻轻从口中呼气,逐渐急促。 他微微分离,握紧她的手,掌心相贴之处都渗出薄汗。 他浅浅啄吻着,从唇侧到颈窝。 沈朝侧头阖紧双目,咬着唇从齿间遏制近乎脱口而出的音,腰间好似抵上什么,是刀鞘么? “今夜为何独自出行?”他绕过她的颈侧钳住她的下颌,使她微扭头,炙热的气息一贯而入,荒乱的间隙中她才得以稍稍喘气。 “我的鲁莽……令我出了岔错。”沈朝皱着眉头,轻轻抽气,“唔……别动手。” “怎么那般慌张?”他气息拂过耳畔的刹那带起阵阵颤栗。 “我遇见了一个人。”沈朝忽然意识到腰间是什么,她拼命克制着嗓子的气音,令自己勉强说出,“他的相貌与你有几分相似。” “你将他错认成我了么?” “嗯……没……有。”她咬住唇,指尖微微颤着,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你这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低笑着问。 “你觉得……你那般动作,我还能睡着么?”沈朝转过头反问,细碎的额发湿润地沾在脸侧,眼眸里带着未褪的水光。 他抬手,沈朝眼前陷入黑暗,在这寂静的深夜之中,屋外狂风急骤,猛烈的心跳在风声中隐去。 她听到了轻微吞咽的声音,还有他勾人的气息在耳畔。 <
> “别这样看我,阿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