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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挽雕弓

靶场的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沈朝随着众宾客一同在看台就座。 站于堂前之人身长八尺余,年近五旬,须发半白,头戴幞头,身穿乌青圆领袍衫,腰系革带,足蹬乌皮六合靴——正是钟尧。 “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司射适于堂西,袒、决、遂,取弓于阶西,挟乘矢于弓外,见镞于弣,右巨指钩弦1。 射礼参照旧制,行“三番射”。 其一,“贯而不释”,但取容体比于礼者,即只报结果,并不计数,矢中他物者谓之‘扬触’,矢至侯不著而还谓之‘梱复’,正当中鹄而著为优君也; 其二,“不贯不释”,既取容体比于礼,又取贯中者,射不中鹄不释筭,释获者坐取中之八筭,兴,执而俟。 其三,“不鼓不释”,既取容体比于礼,又取其节比于乐,又取贯中者,即乃奏《驺虞》以射,应鼓与歌之节,乃释筭; 这三场比试下来,既追求“贯革之射”,又“以射观德”,正如《礼记》所言“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赛场之人,大抵都是燕王帐下将士及其子侄,沈朝都瞧着很是面生。 唯有一人,很是眼熟,是沈朝那日所见清秋园的神秘主子。 他这次身着鸦青圆领袍衫,分明便是男子的打扮,眉眼之间有几分肖似李昱。 这人竟也来此参与射礼?上次偶遇时他为何身着女子服饰?所以她是因为撞破了他的秘密,才会被逐出府去?沈朝暗暗思忖着。 他究竟是何身份?这实在令沈朝很好奇,以至于接下来的射礼中,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人之上。 这人姿容有度,进退之间风仪更胜,定然是大家教养出的子弟。修长的手指紧扣在弓弦之上,他气力极足,直将弓拉至满月,瞄准,射出。 他放下弓矢,并未去看自己是否射中,反倒是若有所感地望向沈朝的方向,而后缓缓地勾起唇角。 对上他这随意而放肆的笑,沈朝不由得一怔,端起手中的茶盏饮下一大口,心下安定几分。看台上如此多人,他又未必是在看她,只怕是她心里有鬼,自己在作祟罢了。 欢呼声响起,是他射穿箭靶,见得箭镞。 他这箭术虽已算上乘,但并不算得极为顶尖。燕王帐下能人众多,总不该由此人胜出罢,沈朝心下忖度着。 几番轮回下来,场上气氛越发热烈,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比试之人也大都是半大的少年,赛至激烈之时神采奕奕,面红耳赤,挥汗如雨。 而那人至此时仍是魁首,且观其神色,并不如其他半大少年一般兴奋,胜而不骄,很是有风度。其实仔细察其容貌,他的年岁应当不大,但心思却深沉得很。 沈朝端起茶盏,轻轻晃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钟尧身上。 她有何办法能留在钟尧身边呢?唯有留下来,她才能有机会去探听密旨的消息。她不能鲁莽行事,却也不可过分小心谨慎。若是不够大胆,恐怕连钟尧的面都见不上。这其中分寸又该如何拿捏? 还未思量出个结果来,沈朝却听司射告于众宾客,三番射已毕,优胜者已然决出。 竟真是那神秘男子最终胜出。 射礼余兴即为旅酬,鼓瑟吹笙,劝酒饮茶,沈朝随大流也饮了几大白,就以牛肉菜蔬。正当此时,却见才获优胜之人,缓步行至她面前,停下。 沈朝低头,只作丝毫未觉般地继续饮酒吃肉。 他并未离去,只站在原地未动,就这般瞧着她,也不开口。 可这般僵持实在是太过显眼,沈朝余光所见周围有人探头张望过来,引得她头皮一阵发麻。别人不清楚,她自己却清楚得很,她这算是临时走了个后门进来的,若是被人细察起来,该当如何解释? 沈朝索性端着酒杯站起来,面上带笑,朗声道:“ 我敬这位公子一杯,当真是少年豪情,英雄辈出。” 他没有应,沈朝嘴角略略勾起,自顾自饮尽,沉气看他。 “我听说你很聪慧。”他突然开口。 沈朝抬眼,轻抿嘴唇,听说?听何人所说? 他忽地俯身,挨得极近,沈朝下意识后避,耳畔猛然听得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还有一句, “不如猜一猜我是什么身份?” 沈朝侧头瞥了他一眼,而后撩袍坐下,可笑,她为何要猜? 他并未因她蔑视的动作而恼怒,只轻笑着慢声道:“一个低等杂役,竟出现在宾客的席位之上,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在威胁她

? 沈朝攥紧杯盏,深深呼吸几次,而后缓缓起身,眸光轻闪,唇边尽是笑,语气轻蔑:“都是燕王的子嗣,汝之气度差汝之兄长远矣。” 他面色微变,眼神沉冷,很快又恢复平和。他笑起来,话音里是窥得见的寒意:“吾名,李昀,可千万莫要记岔了。” 李姓,日字辈。所以,她这是猜对了? 沈朝垂目,眼睫微动,低声道:“而且汝之箭术,也差之远矣。” 李昀闻言脚步停滞,回头冷冷瞥她。 沈朝轻笑:“便是这场上少年郎的箭术,你也未必敌得过。你没瞧出来,箭术高超的那几个都放了水么?” “你有何能耐评判我之箭术?”李昀双眸微眯,蕴起薄怒,“你握得稳弓么?” 这个时候终于能瞧出他还是有几分少年气性的。 沈朝心道,鱼儿终于上钩了。 沈朝从席间走出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某虽箭术不精,但胜汝绰绰有余。” “既如此,你我比试一番,于靶场之上见真章,也总比说些酸儒之语强。”李昀怒极反笑,直截了当道。 沈朝摇头道:“非是我不肯应,原是无一德高望重之判官,可令你我心服口服。” 李昀瞧她一眼,骤然转身离去。 沈朝一愣,这就走了?这人竟这么沉得住气? 她正懊悔着没能把控好度,令即将到手的鱼儿跑了。忽见李昀径直走向钟尧,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回头向她看了几眼。 而钟尧也随着李昀的目光看过来,沈朝微怔着举杯示意,遥见李昀轻笑起来,望向她时目含冷然。 沈朝听得钟尧唤她过去,忙起身走近。 钟尧为将多年,身上杀伐之气却不重,粗粗一看很是温和宽厚,只对着沈朝笑道:“你既不服气,那就同我这子侄比上一比如何?我做判官,可令你心服?” 沈朝拱手道:“钟大人做判官,小人自是心悦诚服。不过既是比试,可有个好彩头令我二人一争?” 这是公然要起赏赐来了?李昀侧目而视。 钟尧气度非凡,闻言只道:“那是自然,你可有想要的赏赐?金银财帛,珠宝珍玩,美酒佳肴?” 沈朝深深而拜:“小人只有一愿,若能胜出,钟大人可否留小人于帐下做事,做个小兵也使得。” 此话一出,李昀终于明晓,这人分明就是在算计他。 钟尧面色微讶,目光柔和,应承下来:“可。” “钟叔——”李昀望着钟尧正要开口,却被钟尧摆手制止。 “我都知晓。”钟尧在李昀的肩上轻拍以示安抚,“好好比试,也当历练一番,总和这些子弟们顽耍,长进却是不大。” 李昀垂首应是,转身大步往靶场上走去,沈朝紧跟其后。 李昀和沈朝方站定,看台之上宴饮的宾客也望了过来,方才散去的少年郎们又聚过来,都等着一瞧热闹。 少年意气,看重输赢。沈朝是个生面孔,没什么人识得她。但场上也并非都是盼着李昀胜,还是有人早想着挫一挫李昀的锐气,希冀着沈朝能胜。 场内剑拔弩张,蓄势待发,场外赌局已经开始下注,押沈朝胜的毕竟还是少数,只有伶仃的几个人。 沈朝掏了掏衣兜,寻摸出小块碎银子,也一并押了上去。 一块银锭突然落下,随之而来的是轻飘飘的一句,“押沈二赢。” 沈朝打眼一瞧,乐了,竟是个熟人,她忍不住嘴角轻勾。 谢少游抱着胳膊,满不在意地道:“可别让我的银子都打了水漂。” “我也押沈二。”略显浑厚的声音响起,沉稳而镇定。 沈朝听着这声音,当真惊讶:“廖叔,你怎么也来了?” 廖管事笑了笑,没说缘由,只拍拍她的肩,“专心比试,既揽下这差事,说明你定是有胜的把握,莫要太担心。” 李昀执起弓箭,三箭连发,赢得一片叫好,正是连珠箭,也称“参连”。 他放下弓箭,并未看沈朝,只轻声道:“希望你的箭术匹配得上你的一腔孤勇。” 沈朝没有抬头,只专心低头试着弓箭,探一下松紧,感受其中力道,拿起箭矢比划了一下,并没有射出。 “我的确使了激将法,但先前所言句句为实。”沈朝眯起一只眼,对准远处的靶子,将弓拉满,却没有上箭,骤然松手之时,气流震得弓弦颤动。 沈朝轻笑:“你的确不如你的兄长远矣,无论是哪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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