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洛洛只听见有个声音不停在耳边播报“太假了”“太假了”“太假了”。她怎么能有这种造型？一身稚气，连皮相的观感都变了。若不认识这个人，只会觉得她和她的剔透圆瞳，蓬软发丝，过膝白袜如出一辙地软糯懵懂。 他这时候明白了，伊洛丝曲解了他的意思。昨天穿得太成熟，今天干脆做小孩子。 换身衣服换个人格，不是没试过，但没试过这么颠倒黑白的。以后有机会……他也要…… 侠客，侠客此时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他就是游离着停了一会，判断视野里的粉色泡泡柔光特效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也太真了。 …… 食不言。但还算一顿不僵硬的午饭。伊洛丝拿餐巾擦完嘴角，等两人收拾好桌子，总算进入正题。 “昨天有什么收获？”她问。 洛洛在旁边坐下，手搭着她的椅背，笑道，“比一无所获好一点。” 她望过去一眼，“难怪你这么闲。” 矩形阳光从帘间投下来，顺带把洛洛的小半边缘点了。 “不，只是为你拨冗。”他说。 伊洛丝冷道：“别拨了，为我做点正事吧。” “哈……”侠客没忍住，“他做了正事的，嗯…有一点算一点。” 她看过去的时候，侠客还没收住笑，继续道：“洛洛‘深入虎穴’，是有发现的。” 伊洛丝的眉尖随着某些戏谑的咬字抬起，她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只说：“别卖关子。” “时间不对。”洛洛利落地回答。 “我们先前的调查显示，二区新药液的影子，光就金門而言，最早可以追溯到小半年前。三区，没来得及。但几乎刚出现在一区就被毙了。”洛洛刮了侠客一眼，又看向她，接了句毫不相干的，“他和我在一个房间。” “恐怕还没尝出味。是故意为之。”伊洛丝沉默了会，目光在两人间来回，她缓缓道，“……这就是你们找的‘重要人物’？花得还是我的钱？两个靠骗人吃饭的被逼成这样，羞不羞啊？” 侠客开口：“是洛洛的主意。他说这样快。” 洛洛答：“是侠客的主意。他说这样能名正言顺上二楼。” “……”伊洛丝轻轻吸了一口气，肩膀还是一松，她无奈道，“算了。这条线恰到好处，瞎猫撞上死耗子，今晚不必再去了。” 她的视线停留在桌上一小片光晕上，开始絮叨种种疑点：“如果瑞亚是检举者，何必在乎普索派谁查，也没必要找我麻烦。他已经很久没出国了，东西不会是他带进来的，存在第三人。” “所以瑞亚被设计了，有人要挑拨他和合作者？”她眼皮一抬。 “但事情发生在金門，他又极在意，别人先于他知情的概率实在不高——”这样自问自答了一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伊洛丝恍然地停顿了一下。 “他要反水。”她笃断。 “他要避嫌。”洛洛同时说。 她瞥了他一眼，接着推理下去：“他打算撇清关系。查起来两头都没有决定性证据。” 侠客捏着下巴作思索状：“照这样说，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瑞亚有意留下的线头。时间线这种一查谁都能发现的突兀，太过反常，他能和对方解释成被陷害，避免倒戈的嫌疑。又可以在未来清算时反水，被划归到不声不响的正义骑士一列。” 伊洛丝点了点头：“理是这个理，但他们的嫌隙不会小，怀疑不会少。所以，瑞亚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淌这趟浑水了。他找霍尔，是试探我会不会影响他抽身。既然如此，他讳莫如深，躲我，仍和我的判断一致，并非不想，只是不能。” 过了某个临界点，她的思维一下流畅很多，“瑞亚怕被误会为抱团站队，加深怀疑。由此，引入药液的主谋就是塞勒，不会有错。” 洛洛的长睫微垂，“我最不解的地方是，一桩小案，瑞亚害怕什么？和政策，提案，立场，怎么才能牵上关系？” “这是唯一的着手处。查下去才能知道。”伊洛丝的指尖随意轻点着桌面，他侧过颈看着他，“三区的报告已经传过来，没有大问题。我在等揍敌客实验室的结果。五区到现在还没结案，我想，没有消息就是消息。目前我们的推断全基于瑞亚的反应。塞勒为人稳重，无懈可击。” 说到这，她意味不明地补充：“而且他看起来很凶，冰粿子似的。我不喜欢和他说话。” “……”“……” 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沉默的理由大概各有不同。 洛洛先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有
瑞亚的提醒，普索也许找到了筹码。” “嗯。他在等塞勒救他。”伊洛丝喝了一口水，轻轻放下杯子，换了个话题，“七区和二区怎么样了？” “七区，昨晚联系过。他们还在寻找‘原初之种’的聚点。二区暂时没有别的消息。” “‘原初之种’。”伊洛丝小声念道，唇角翘起一个弧度，“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 六区的弃婴实际有五种不同的人生。首先是隐藏路线——斗兽场。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他们唯一有可能进入上三区的办法。剩下四条分别是： 被九个区挑走，当亲信下属培养； 通过小路进八区，进入工作状态； 过一定年纪还在的由五区带走卖往二区； 训练场仍选不中，便是奴隶。 层层主动或被动的筛选下，奴隶的体质能力皆是最次，哪怕有防护服也无法承受六区外的强污染。 绝对说不上富裕的流星街，生存法则是实力制压下的“交换”。成为“奴隶”，是平衡上区资源并让他们活下来的唯一出路。那之后能不能活，看命。 工作区的后代也会继续工作，不管出于自身还是什么，很难有机会阶级跃迁。 自然而然的，起义诞生了。 过去只是零星的案例。最近几年，在某个家伙的带领下，部分小有能力的人逐渐拧成一股灰色势力，游离潜伏在各个区，偷袭粮仓，店铺为主要生计。 他们称自己为“原初之种”，薪不尽，火不灭。用自己的血液对抗第一世界。伤口形成结痂前，两个世界的命脉开始重新融合，最终长成灰色的第三世界，像淬火冷却的铁块散落在各个角落，极难剿尽。流星街早已饱和的结构大概永远无法合并掉它。 极难剿除，伊洛丝清楚，不是全无办法，只是故意放纵。灰色地带是必须存在的喘息空间。 可普索想吞并它，或者说，收为己用。 洛洛说：“我也很喜欢，很有生命力。” 伊洛丝歪头笑了笑，目光停留在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说：“人在不快乐的时候很容易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会从自发的反抗中感受到这点。尤其是一起对抗不快乐的源头时，有种深刻共享的自由。” 侠客以拳撑着脑袋，笑着看她，也开始不着边际地讲：“照这样说，自由和快乐无法并存么。希望人快乐，人就没法自由。” 她看过去，缓缓眨着眼睛，很快改变了话锋，正色补充道：“如果塞勒要和普索一条心，他们继续呆在三大家族恐怕——” 一阵急促的振动打断了她的话。 他二人一愣，伊洛丝也微怔，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仍是茫然的。 “喂…？”她试探道。 那边先是一声笑，然后是抑扬的，比以往偏低但仍笑吟吟的声音，“小伊，想叔叔了吗～？” “……”伊洛丝一时没能分辨对方的意思，但是出于礼貌回应了，“想…想的。” 只消一声，洛洛和侠客也听出来对面是谁了。 “难怪。”安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身前被制住的脸熟男孩，还是笑着的，“所以让你的小伙伴来看看我～？小伊想知道什么，直接打电话不就好啦？” “…………”她没立刻说话，先对着两人做了个夸张的唇语，‘飞坦这个蠢货！’。 再才委屈巴巴地回应，“叔叔怎么回家了？我没有想知道什么，他们是去当诱饵的。没想到正经鱼没钓到，先被你捉住了。”伊洛丝缓缓捂上额头，放软了嗓子，“对不起嘛，我下回肯定会跟你说。” 安科听完一长串辩白，眉梢微挑，“还有下回？我不回家，家底都给你看完了。” “没有。”伊洛丝保证道，开始哼唧地装哭，“绝对没有，你放了他吧……” 她声音越软，眼里的凶光越浓，“我让他立刻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