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苻苌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心中焦虑万分,但他也知道一些事情是无法一蹴而就的,还得一步一步的慢慢来。
“呼,烦死了。”苻苌坐起身叹了一口气,随后他便唤道:“阿禄,拿地图和笔墨来。”
在外边一直守候的忠禄应了一声,然后很快便将一张卷起的地图连同笔墨抱在怀里捧了过来。
“殿下。”
“都放在地上吧。”苻苌说着披好外套趿(把鞋后帮踩在脚后跟下)着鞋子蹲在地上将地图铺开,忠禄则是过去捧了一盏灯过来替苻苌照亮。
苻苌先是将秦国周围的各个势力名称全部拿笔圈了出来:燕、晋、凉、代、仇池、吐谷浑。看着地图上被六国环绕在中央的秦国,苻苌心中有些烦闷。
不知怎的,苻苌突然觉得这很像当年的战国七雄,毕竟加上秦国刚好就是七个国家,同时,这六国均比秦国建国时间要早,而这里边,目前对秦国来说威胁最大的就是燕国了,如今的燕国皇帝是慕容儁,而慕容儁又重用他的两个弟弟慕容恪和慕容垂,在与晋国的交锋中也是占据上风,燕国的国力可谓是蒸蒸日上。
苻苌想到了之前在棋盘上看到的情景,在燕光寿二年(358)的时候,慕容儁下令全国州郡检查户口,每户仅留一丁,此外全部征发当兵,打算拼集一百五十万大军以灭晋、秦以统一天下,结果光寿四年(360),慕容儁在邺城阅兵的时候突然去世,不然的话恐怕当时一统北方的就不会是秦国了,而在慕容儁死后,他遗诏慕容恪辅政,在慕容恪辅政的七年时间里,燕国的政治也是一段较为稳定的时期,在他死后三年,燕国便被秦国所灭。
苻苌有些庆幸,似乎是上苍眷顾,令慕容儁和慕容恪早死,不然,恐怕秦国迟早会被燕国所灭,但如今他重活一世,是要按部就班照搬前世的步骤还是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呢?
突然,苻苌的视线无意中瞥到了并州,这叫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在皇始二年的时候,姚弋仲去世,这个曾经和祖父一同被石虎视为氐羌领袖的人物最终还是死了。
他的余部在其子姚襄的带领下与秦军交战,大败之后,姚襄带残部南奔投降了晋国,而据他之前看到的,姚襄马上就要和时任扬州刺史的殷浩结怨了,而到了明年,流民郭敞会将晋国的唐邑内史刘任捉拿,归降姚襄,后来,时任征西大将军的桓温会带兵讨伐姚襄,两军交战于伊水,姚襄大败逃亡到北山,时任秦并州刺史的尹赤乃是姚弋仲旧部,竟然带领部下投降了姚襄,导致平阳郡被姚襄占领,而时任秦国大将军的张平,在击败姚襄后竟然与其约定为兄弟。
而这张平也是个墙头草,原本是石虎的旧将,担任并州牧一职,在石虎死后先称臣于燕国,接着又向秦、晋两国交好,在皇始元年(351)的时候他向父皇称臣,被父皇委任为大将军,但他实际上还是割据并州之地,在秦、燕、晋三国之间游走,最终被苻坚击败投奔燕国后去世。
直到晋升平元年(35),姚襄图谋关中之地,随后在三原兵败战死,宗族余部尽皆被秦军所俘获,想到这里,苻苌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给姚襄设下一个圈套,同时再将尹赤和张平给一网打尽,这样第一可以省时省力一点,第二没准自己还能夺取被张平割据的并州之地,以此来扩大秦国的地盘。
随后他的目光看到了位于并州南部的洛州,苻苌猛地一拍脑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说着苻苌赶紧拿笔在洛州旁边写下了一个小小的华字。
他要是没有记错的话,此刻的王猛正隐居在位距洛州不远处的华山,在前不久桓温率部南归的时候,王猛还去拜访了他,桓温称赞他道:“江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您的才干!”并请求王猛和自己一起南归,而王猛则是考虑到晋廷士族盘踞,关系错综复杂,自己很难有所作为,因此便婉拒了桓温继续回到华山隐居,等到后来,他在吕婆楼的引荐下见到了苻坚,参与了诛杀苻生的云龙门之变,现如今,王猛尚且还未被吕婆楼发现,自己何不抢先一步前去拜访,然后将其纳入麾下呢?
但是现在却又有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苻苌的眼前,那就是如今的秦国并不怎么重视汉人,哪怕在之后苻坚在位时期,受到重用的汉人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而且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哪怕当时苻坚任用王猛,可一开始也是遭到了严重的阻力,自己得想一个完全之策才行。
随即,苻苌又拿过一张白纸,开始在上边写写画画,他先写了皇帝两个字,在皇帝之下写上了单于台三字,随后又在单于台下边写上了氐、羌、鲜卑、匈奴、羯五族。
如今的秦国可以说是完全任用五族官员,其中又以氐族最为众多,可同时,父皇在重用这些人的同时,又对他们带有浓浓的猜忌,因此苻苌在五族旁边又写下了宗室二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最后,苻苌拿笔重重的一圈,将这些全部圈了起来,“嗐~”,苻苌叹了一口气,这些里边可以说是一点汉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他回想起,当初次弟苻生被废杀的经过,这里边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失去了原氐族勋贵们的支持,而父皇在临终的时候给次弟留下的遗言也是如果这些氐族勋贵不听次弟的命令,那就全部杀掉,可现在看起来,这个方法带来的不利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在沉思片刻之后,苻苌又挥笔写下了汉人世家几字,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在尽量不对氐族勋贵们动手的情况下,可以任用北方的原汉人世家来分化朝廷之中氐族勋贵们的势力。
如今朝廷之中的最为庞大的势力只有两股,第一是宗室,第二便是氐族勋贵们,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氐族勋贵的势力要比宗室还要庞大一点,而自汉赵、石赵以来,原本辉煌无比的北方汉人世家可谓是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大多都衣冠南渡,剩下的也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苟延残喘罢了,他们现在一定迫不及待的想恢复之前先祖时期的荣光,自己若是在这个时候给他们一丝希望,不怕他们不支持自己,哪怕就算到了最后,自己也失去了氐族勋贵们的支持,但是,自己却获得了汉人世家的支持,这样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入到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苻苌深知,自己并不能过分的去依赖汉人世家,自己要是真的开始重用他们,那两者顶多也就算是一种利益共同体,而这种关系实则是最不牢靠的,况且,自汉晋以来,世家大族对于朝政的把控、影响这些,苻苌也都是知道的,他要将这些世家变成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变成与氐族勋贵分廷抗争的挡箭牌,而不是把他们当做自己的根基所在。
想到这里,苻苌又落笔写下了几个字,寒门、民心,这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
在和那红脸老者的交谈之中,苻苌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国家、一朝一代的真正根基在于民,只有得到了老百姓的发自内心的拥护,才能真正的长久下去,不然像秦末、汉末的农民起义,大多都是朝廷腐败无能,老百姓苦不堪言,最后无可奈何之下才铤而走险的。
而且自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以来,选官这些大多为勋贵、世家所掌控,活在底层的老百姓可谓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却无可奈何,像这些人一旦做了官,本就出身豪门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民间的疾苦,他们只会骑在百姓的头上无情的压榨他们,只有那些真正出身自寒门的官吏,才深深的知道活在底层的老百姓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苻苌又有些心烦意乱,他现在已经大体有了一个思路,那就是先扶持一些汉人世家大族来分割氐族勋贵们的权力,与此同时在缓缓开始任用寒门,哪怕氐族勋贵注意到寒门,但也会先觉得汉人世家对自己的威胁最大,而去优先针对汉人世家,这样一来,自己所起用的寒门便可以得到一个较为安稳的发展时期,等到氐族勋贵和汉人世家斗的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在出来收拾残局,同时再将寒门推向顶点。
但是这样的话,他又想到了许多的问题,摆在最前边的一个便是人心,寒门在这么多年以来备受勋贵世家的打压,很难不保证有朝一日他们成为掌权者之后会变成新的勋贵世家,或者去和勋贵世家联合起来压榨百姓。
苻苌有些越想越烦,有些恼火的将毛笔丢到了一旁,到现在为止,他才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原来掌控一个帝国是这么的麻烦,虽然现在他还只是太子,但父皇已经把一些政务交给他来处理了,而父皇的生命最多还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等到自己坐上父皇那个位置之后,恐怕又要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呼~”,苻苌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双臂张开呈大字状躺在了地上。
忠禄见状,连忙说:“殿下,地上凉。”
苻苌却摆了摆手,他现在只感觉做皇帝难,做一个名垂青史的明君更难。
(注:1、张平占据的并州是后赵时期的并州,治所在晋阳,范围在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一带。前秦建立初期也曾设立并州,治所在蒲坂,直到灭前燕后才将治所从蒲坂迁移至晋阳,所以当时是有两个并州,一个是前秦的,一个是张平割据的,张平在被苻坚击败后,土地为秦燕瓜分,前燕又设立并州。
2、从东晋十六国到南北朝时期,郡县设立比较杂乱,就像东晋初建,曾设立诸多侨郡,即我国古代政权在战争状态下,政府对沦陷地区迁出的移民进行异地安置,为其重建州郡县,仍用其旧名,但实际控制地已非旧地。
3、除了并州,前秦、前燕曾都设立洛州、荆州等地,前燕洛州治所金墉城、荆州治所鲁阳县。前秦洛州治所宜阳县,荆州治所丰阳县。这些录册史官会在小说中尽量阐明清楚,毕竟这些东西太过冗杂,录册史官也有些分不清的地方,若有瑕疵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