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二月。 洛城外,云来寺。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山脚下。 车夫下车将脚踏放在马车下方,马车内先是跳下来两个侍女模样打扮的女子,手上挎着两个篮子,看样子里面放的都是些香蜡一类。 两名侍女恭敬的弯腰站在脚踏旁,随后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淡青色裙装的少女,其中一名侍女上前一把,将一只手臂伸出来,少女搭着侍女的手,踩着脚踏走下马车。 待少女下车后,侍女又退回去站在一旁。 这少女看着十七八的模样,面容姣好,但眉眼间又带着几分清冷,使她看起来多了些沉稳。 少女再转身,冲着马车车厢轻声叫了句:“娘亲。” 话音刚落,一位中年妇人便从马车中出来,少女抢在侍女之前将手递了过去,妇人笑着看了看少女,将手搭在少女手上也走下马车。 说是中年妇人是因为这少女叫她娘亲,但实看面容,保养的却是很好,只眼角处有些微细痕,乍眼一看像是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单看面容的话,谁又能想到这已经是一位妙龄少女的娘亲了。 待妇人下车,一旁的侍女便转身去对车夫说了些什么,很快车夫就驾着马车离开了。 妇人抬眼望了望山上,便对自家女儿说道:“令仪,我们上去吧,待会儿若是晚了,怕赶不上好时候了。” 名叫令仪的少女轻声答应。 这二人便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许礼道的妻子陈茵和女儿许令仪。 云来寺不愧是有着洛朝国寺之称,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上山时颇费了些功夫,因为是第一次来,对路还不太熟悉。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云来寺三字。 再往里一看,来往香客延绵不绝,许夫人便也带着女儿踏了进去。 许礼道在一月前才被朝廷召回,被授大理寺少卿之职。这些年许礼道在江北域虽说是有成绩的,无奈就是性格过于刚正,不愿向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学,逢年过节也只是托人带一份薄礼送与老师罢了。 但老师早已告老还乡,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朝堂中又没有几个能说的上话的人,有些事情洛城那边有些人为了行自己的方便就能压着就压着。 虽说自家兄长是个将军,武将之身于官员调动之事又怎能插的上手,还更别说品职并不高。所以这升职之事,便迟迟没有动静。 直到两月前,洛城那边不知怎么的,隔了这么多年,突然想起这江北域还有一个做了许多年的状元郎刺史,便一旨调令将许礼道调回了洛城,升为了大理寺少卿。 洛城这边的调令给的很急,交接工作等都只给了一月时间。 要求尽量在一月时间上任。 所以也算是来的来的匆忙。 一月的时间,许夫人忙着打理府中事宜,毕竟是初来乍到,在洛城许多习俗礼节之类的都与在江北域时不同。 许令仪则更不必说了,第一次到洛城,没有相识的姐妹相互约着游玩,又不熟悉洛城,就更没有出门了的时机了。 今日则是许夫人终于将新府事情打理的差不多了,便想着去寺里上柱香,算是求得许礼道在大理寺安安稳稳。 且带着女儿出门转转,认认路,这毕竟是以后要常住的地方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到云来寺这一出。 上完香后,许夫人又去找主持求了几支签。 全家第一次来洛城且今后很有可能就要一直留在洛城。 各方神灵都该拜拜,各种事情都该算算。 哪怕只是为求自己一个心安。 许令仪见母亲解签去了,便绕着这云来寺到处逛了逛,算是熟悉了一遍。 当带着侍女走到云来寺后门时,她发现那木门是半掩着的,并未关上。 站在远处从半开的门缝中依稀能望得见一片薄雾笼罩着的翠色。 怀着好奇的心理,许令仪领着侍女走近了,渐渐靠近那扇门。 此时,突然刮起一阵风,从外面吹来,将本就是半掩着的木门吹开了。 门后的景色映入眼帘。 原来那在门缝中所见到薄雾来自于对面,对面山上的树木若隐若现。 再细看,原来这后面外竟然有一条颇为陡峭的小路,小路的尽头像是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 那处满是发着嫩芽的树丛,看那树的形状高低像是桃树。 不
过现在还未到开花的时节,便不能靠着花来分辨了,且隔着着实有段距离更别说靠着才长出的嫩芽叶片来辨别来。 那嫩绿的颜色都是和自己身上所穿的淡青色有点相似。 不过,再仔细看。 那片嫩绿似乎在微微颤动着,应该不是刚才那阵风的缘故,风已经就刮完了。 倒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枝桠的晃动。 随着枝桠的不断晃动,突然那半山坪上出现了一个身穿月白色的身影,那道身影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连带着周围的树枝轻晃。 行云如流水的动作,翠色中一抹显眼的月白,唯美的似一幅会动的画卷,牢牢的抓住了高处门后少女的全部心神。 直至那身影缓缓收剑,才能逐渐看清那月色的大概轮廓。 看身形像是一个男子。 当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子时,许令仪便带着侍女转身准备离开。 虽说洛朝比之其他国家在人情关系上是要开放和包容许多,但这其中也并不包括未婚女子与陌生男子于一处相会。 且,自己这又不是相会,但总归是不好的,更别提刚刚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看了许久的“画卷”了。 现在离开才最是优解。 许是感觉到了什么。 半山坪处的男子转过身来,看见的便只是一抹淡青的裙角自低空中划过,两个身影从门后快速离开。 男子也没在意,继续转身练剑。 左不过是观剑之人罢了。 当许令仪回到前院时,恰巧遇到母亲的侍女来寻自己。 便随着侍女去寺门口和母亲会和。 “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的签可都解完了,半天了,都不见你的人影。”许夫人笑着看向自家女儿。 并未因为女儿闲逛而使自己在寺庙门口等待而生气,只是单纯的好奇打趣。毕竟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绝不是不懂事胡乱跑之人。 “娘亲,我刚才就在这寺庙里逛了逛,想着以后是会常来的,就想先熟悉熟悉环境嘛。”少女亲昵的回答道,便说还边伸手去挽住自家娘亲的胳膊,尽显少女的娇俏。 “不过,走到后门处时,像是有人在后山处舞剑,那剑法凌厉流畅,颇有一股江湖侠客之风。”许令仪挽着娘亲边走边说。 “你又知道是江湖侠客之风了,你才见过多少?”许夫人笑着拍了拍许令仪的手,摇了摇头。 “我就是知道,爹爹给我讲的故事里的江湖侠客都是那样的,飘逸的剑法和敏捷的身姿。”许令仪不服气的撇了撇嘴。 “不过,还是有点差别的。”想到这里,许令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噢?什么差别?” “就是爹以前给我讲的故事中,我都以为江湖侠客即使是身姿飘逸但也是那种高大魁梧很有气势的感觉,这样的人,行走江湖才不会吃亏。”许令仪回答。 许夫人一脸疑惑“谁给你说的一定要是那样的形象?你爹故事里的形容还是你爹给你说的?” “这倒也不是,爹给我讲的故事也没有详细说这些。” “那你怎么?” “主要是……爹爹和舅舅都高大魁梧,我就以为……”说到这里,许令仪不好意思的脸红了点,仿佛是在为自己以往片面的认知而感害羞。 “你啊,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以后你都会慢慢了解的。”许夫人轻轻拜了拜许令仪的手。 母女俩边说着边往山下走去。 …… 走到山脚下时,马夫和那侍女都已规矩的站在马车旁,等着他们了。 等许夫人和许令仪上车之后,侍女也快速上车。 马夫便驾车往回走。 回程路上,马车里。 许令仪会想起自己自己过去的有误差的认知由来。 身为江北域刺史唯一的掌上明珠,许令仪自小便是看着和听着父亲抓坏人、审恶人的事迹长大的。 对于其中抓捕坏人的能人干将很是好奇。 于是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就经常缠着父亲,想让父亲给自己多讲讲关于好人、坏人和江湖的故事,或者等到舅舅到府上时,也经常缠着舅舅讲些英雄沙场的故事。 作为江北域刺史府唯一的掌上明珠,许礼道向来是对这个贴心小棉袄有求必应的。陈恪,也就是许令仪的舅舅,也对自己妹子这个宝贝女儿宠爱的紧,要星星绝不给月亮。 于是就在父亲和舅舅的爱护和故事加持之下,导致许令仪
对英雄、侠客的认知出现了一点点的片面性。 因为父亲和舅舅,即使是自己经常听故事,但也从来没有真的见过或者也没有想过会有其他不一样的存在。 至少以前一直幻想的是高大威武的身影,至少要是满脸胡子,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才行,那样才能震的住坏人,让坏人乖乖听话,束手就擒,然后在挥动着手中的剑或者刀,让人惧怕。 嗯,就像是父亲和舅舅那种。 再不济也要像是府上家丁护卫或者舅舅的手下一样。 但今天猛的一看到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场景,着实是吃惊了一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至少在自己看的时候,未有片刻的停顿,动作浑然天成。 突然间又为许令仪打开的另一个世界。 其实,英雄剑客也可以是这样的吧,不需要多么唬人的外观,光靠自身的剑意就能让作恶之人受到威胁。 以前的自己还真是…… “令仪,令仪。”许夫人喊道 “啊,娘亲,怎么了?”许令仪回过神来 “娘说,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去给你看看时下流行的新衣服和新首饰。咱们都来洛城这么久了,还没好好逛过呢,待会儿啊,娘就带你好好去看看啊。”许夫人一脸温柔的看着女儿,“看上什么,咱们就买什么。” “娘亲,你真好。”许令仪将头轻轻靠在许夫人肩头,微微蹭了蹭,撒娇道。 “娘亲不好还能是谁好?你可是娘亲和你爹的宝贝女儿,不疼你疼谁?不对你好对谁好?”许夫人理所当然。 “一定要给我们令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这洛城少女有的,咱们令仪也不能差。“许夫人边说边盘算着待会儿要置办的东西。 “嗯,我们去看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不过不只是给女儿买也要给娘亲买,娘亲才是最漂亮。” “你这甜言蜜语哄人的功夫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跟爹学的,谁叫爹平时就是这么夸娘亲的呢,做女儿的是该学习学习嘛。” “你啊……” 母女俩就这么一问一答着。 路上,车马悠悠。 …… 傍晚 荣轩楼,雅间 “韫知,你今日又去桃花坪练剑了?”一位身着紫色云锦的男子笑着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穿月白色衣服的男子。 两者看起来年纪都不大,约莫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也可称作一声少年。 “嗯,多练剑还是有好处的。”被叫做韫知的少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今日练的怎么样?可有什么新的感悟或者体会了?”紫衣少年将手中折扇合上轻点两下。 霍韫知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后 “没有,也就还是那样,不过,下次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练剑这种事情就是要坚持,像你这样的可不行啊。”霍韫知一脸好笑的看向好友。 “别,可饶了我吧,你坚持就好。” “锦修,你呀……” “……” 晚风轻拂过街巷,迎着窗外江面上传来的声声吟唱,以及周边小贩的叫卖声。 洛城的夜晚,一如白日一样繁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