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保自己亲人的遗体在火化后,能够得到完整的骨架,或者是不烧那么碎,能够区分出身体的哪一部位,以便在骨灰出炉二次装棺土葬时,能够让家属的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所以,当我和老顾混熟以后,能够轻易地以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入火化间,能够和老顾一起抽着烟,听着炉子里烧的“噼里啪啦”的尸体声音,闻着那一股特殊的味儿,倒也觉得人生不过如此。
所以,人们对殡葬工作者嗤之以鼻,也就见怪不怪了。
我的理解是,殡葬工作者接触的都是死亡,天长日久,逐渐对死亡没有了概念,甚至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生意”。这对“以死为大”的国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所以,像老顾这种,利用老旧的火化炉处理尸体,家属们如果知情的话,真的是难以接受的。
而我当前所在的陆义县殡仪馆不同,这是一所现代化的殡仪馆。火化间的火化炉,全部使用的是最新一代的环保科技火化设备,而且新增了高档火化炉,让“客户”有了更多样化的选择。
二十分钟,逝者江奇伟的骨灰就即将出炉了。
这个时间,要比普通的火化炉节省一半的时间,而且是全自动的,还能保证遗体骨骼的完整性,逝者家属可以选择用骨灰袋去装,也可以选择用灵锤把骨骼砸碎后,装到骨灰盒。
江帆父亲也就是逝者的骨骼,已经出炉了,这是一具完完整整的骨骼,看起来丝毫不恐怖,就像是供医学研究的白森森的骨骼一样。
“哥……”江帆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你能帮我捡骨灰吗……”
这毕竟是个29岁的小兄弟,我虽然比他大不了几岁,但过早地让他接触“死亡”这件事,哪怕有再强大的心理素质,内心还是有点手足无措的。
“你放心,兄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我摘下了我的白色礼仪手套,准备徒手帮江帆捡骨灰,说着另一个礼仪员以及司仪孙哥也准备摘去手套,以
示对逝者和对逝者家属的尊重。
一个红底黑“奠”字的骨灰袋,递到了我的手中,我一只手撑着袋口,一只手准备去抓刚出炉的骨骼。
“哎呀!”我的手,触碰到了颅骨骨骼,就猛地收回了。“师傅,怎么这么烫?炉内没有降温功能吗?”
我远远地向几米外看去,看到火化师傅正在忙其他事,“师傅,师傅……”
火化工走到了我们身边,愣了半天,“我这也是才来不久,这个炉的操作我还不是那么熟练,这火化炉不是全自动的吗?这不是好好的吗?”
“骨灰温度太高了,怎么没有降温功能?你看我的手……”我抬起手,让火化工看,我发现,食指肚上已经起了一个很大的水泡!这时候江家的一个亲属,赶忙掏出了两盒烟,塞到了火化工的口袋里,火化工也一脸会意。
“我忘了这个了……”火化工顿时装模作样地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从工具盒里拿出了几个木夹子,“用这个!千万别用手直接触摸,刚出炉的骨灰还有几百度的余温!”
也罢,我倒是没觉得这高档炉有什么高档的,和普通炉一样,我倒是高估了科技的功能,却没能高估人性,两盒烟还是少不了的,还把我的手烫了一个大水泡!
好在骨灰的温度下降也很快,我们和江帆一起,很快把逝者的骨骼都装到了骨灰袋中。
随后,回到家中,我们按照流程,为逝者骨灰装棺入殓,举行葬礼仪式。
“尊敬的各位来宾,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聚集在这里,深切哀悼江奇伟同志,现在,请所有来宾肃立,默哀……”
“默哀毕,江奇伟同志,因心肌梗死直医治无效,不幸以身殉职,年仅五十三岁,江奇伟同志的一生,是乐观豁达的一生,是勤于奉献的一生,是仁义至重的一生,他的不幸离去,使所有关心、爱护、支持他的亲人朋友和各界人士深感悲痛,各位来宾请以三鞠躬之礼,以慰江奇伟同志在天之灵……”
“来宾请,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恭请各位来宾绕灵一周,慰问家属……”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江奇伟同志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他不会消散,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远行,无论他在何时何处,都会保佑我们身边每一个人,万代富贵,一生平安,还请所有来宾节哀顺变。孝眷回礼,叩谢……”
我作为“护灵”礼仪员,和另一位礼仪员,站在灵棚内,守护着逝者江奇伟的遗像,心里跟随司仪孙哥的节奏,默读着一句句的司仪稿,这些稿子都是我写的,早已烂熟在心,此时的我,只想着赶快把这一个个流程过去,因为我的手是真的疼!
由于一直忙活,我那根被烫了个大水泡的食指,没有经过妥善的处理,水泡烂了之后,有加重的倾向,我感觉要溃烂,脓水已经浸透了白色的礼仪手套。
不过我没那么娇气!在经历这么多场次的殡葬礼仪服务中,我们深深遵循着“有尿憋着、有屎忍着、烟瘾犯了挺着、嘴渴冒烟不叫苦、肚子饿了不算事、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的原则!
所以,一个水泡,疼着就疼着吧!终于坚持到了第二天下午四五点,所有的仪式都执行完毕,逝者江奇伟入土为安。
“哥,这两条烟你们拿着,这两天辛苦了,为了我父亲的事情……”一万两千元的殡葬礼仪服务费结清之后,江帆硬要把两条芙蓉王香烟塞到我怀里。
“兄弟,这不行,这不行……”我们和其他殡葬从业者唯一的不同是,我们会拒绝!因为别的殡葬从业者,会主动向家属索要小费或财物!
“哥,我知道,这两天你没少受苦,你看你的手都烂了……”江帆还是执意要给我们两条烟,“唉,人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我不应该讲排场……”
我知道江帆指的是什么,为了父亲的这场葬礼,他花费了近八万元!棺材、丧宴、唢呐演绎、殡仪服务、双龙丧葬架……这在普通的人家,是不能比的,也是不敢想的!
确实,抛开这场葬礼来讲,人比人气死人,也确实没法比。
有钱人家的葬礼办的就是比普通人家办的好,这是我们最大的感触。
而我们,创办的新式殡葬礼仪服务,也被普通人称为用不起的“贵族殡葬礼仪服务”,想用我们的服务的,也都是非富即贵,有时,我又不免怀疑我们创办这个团队的初衷……
最终,我们接受了江帆那两条烟。回去的一路上,我的心情非常沉重,我的手指也出奇的疼!
下车后,我迫不及待地走向诊所。
“你这手咋弄的?”大夫问道。
“刚出炉的骨灰,给我烫的!”
“啥……”大夫瞪大了眼,“你是干啥的?”
“旁边‘孝仁堂’的。”
“干……白事的?”
他颤颤巍巍地给我打了一针破伤风,又给我输了两瓶消炎水,我没有表情,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也非常奇怪,也直直地盯着我,他好像成了瘟神,
我成了一堆骨灰……
诊所外,天早已黑透,十一月的寒风已经有点刺骨,我透过玻璃门向外望去,看到斜对面公司门店的招牌已经自动亮了,那一行发光字特别显眼:
‘平价、惠民、一站式服务,传承仁孝化,践行生命礼仪’2时服务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