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归郁闷,念念不忘收复燕云,超越父祖的道君皇帝又将联金攻辽提上了大宋朝廷的日程。
在童贯的提议下,赵佶派遣中奉大夫、右殿修撰赵良嗣和忠训郎王瓌再次使金,任务是“面约夹攻辽,以燕地归我”。鉴于此事多有波折,为防意外,仍然不带任何官方的正式。
赵良嗣等人三月二十六日从登州乘船泛海北上,四月十日登岸。
这一次,女真巡逻队知道了这是客人,不再难为,他们顺利抵达了苏州关下。一打听,阿骨打正在带人进攻上京,他们又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上京。
在上京城外的青牛山,终于见了面,可是阿骨打只说了一句话,“我很忙,攻下辽上京再和你谈。”转身便指挥攻城去了。
这是辽上京啊!当世有数的大城,要多少人,多长时间才能攻下?赵良嗣郁闷地等待了——一天!
这是赵良嗣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天。他后悔了,后悔参与、推动“联金灭辽”。亲眼看到女真人摧枯拉朽的进攻,他知道,辽国完了,宋朝将直接面对女真。他不知道,这是奇迹,还是噩梦?
阿骨打有时间了。坐在谈判桌前,赵良嗣诚恳地说道:“这次,我又没带来国……我来,是为了双方的友谊和尊重……”
阿骨打直接蹦了起来,郁闷得无语向青天。见鬼的汉人!
事实上,赵良嗣带来了御笔,“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元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赵良嗣说,这是宋朝皇帝亲手所写,比国更亲切,更可靠。阿骨打想了想,感动了,这是拿我当朋友啊!要燕云?给!
谈判在愉快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下去。只是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误区,在宋人看来,燕京并所管州城,指的当然是燕云十六州,可是在辽国的行政区划里,燕京只管辖檀、顺、景、蓟、涿、易六州。赵佶的语焉不详,为后来的争端埋下了伏笔。
最终,双方约定:
一、宋金双方将来举兵夹攻辽朝之后,宋军不得过松亭关、古北口和榆关之南;
二、双方先暂时以古北口、松亭关及平州榆关这一线为界;
三、双方签订盟约之后,无论哪一方均不可单独与契丹讲和;
四、西京等山后地区,将来举兵后,宋军可先取蔚、应、朔等三州,其余西京、归化、奉圣等州,要到金军捉拿住天祚帝后再交割给宋朝;
五、宋朝夺取了燕京,金朝不再索要原属辽朝官方的钱物;
六、双方夹攻辽朝之事完成之后,在榆关之东设置榷场。
这就是“海上之盟”的主要内容。
八月十八日,赵良嗣等人回到宋朝。同来的还有金国正使撒卢母和副使大迪乌等人。他们带来了正式的“许燕地”的国。
这一次,却是鸿胪寺出面接待,住处也进了城,安排在宝相院。
到了汴京,赵良嗣才知道,对“联金灭辽”持审慎态度的公相蔡京已经被“恩准三日一至都堂议事,以资颐养”。如今朝廷中主事的是更为激进的特进、少宰兼中侍郎王黼。
中秋之夜,道君皇帝把宰相、执政、侍从近臣等都召入艮岳赐宴。艮岳,位于开封皇城的东北面,旧酸枣门内。自政和七年修建以来,为建这处皇帝的修道宫苑,一个花石纲搅得东南生变,从东南到开封,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如今,虽然还不算完全峻工,也只是四周的一些奇花异草还没有完全栽植完成。整个艮岳以南北两山为主体,两山都向东西伸展,并折而相向环拱,构成了众山环列,中间平芜的形势。
北山稍稍偏东,名万岁山,山周十里有余,最高一峰达90步。峰巅立介亭以界分东西二岭。据亭南望则山下诸景历历在目,南山列嶂如屏。北望则景龙江长波远岸,弥漫十余里。
介亭两侧另有亭,东曰极目、萧森;西曰麓云,半山。东岭圆混如长鲸,腰径百尺,其东高峰峙立,树巨石曰飞来峰,峰棱如削,飘然有云鹤之姿,高出于城墉之上。岭下栽梅万株,山根结构萼绿华堂,梅花盛开之时自有“绿普承跌,芬芳馥郁”的境界。
君臣们就在山脚下搭了席棚,一起饮宴赏月。宴毕,道君皇帝宣谕:“如此好月,如此清夜,千万不可辜负了它。诸卿可乘坐御舟,往环碧池中去邀游一番。朕有事禁中,恕不奉陪了。”说完便摆驾回宫去了。
大臣们奉旨游湖,刚刚在御舟中坐定,内侍传旨官东头供奉黄珦忽然取出一分议状,宣布道:“奉旨:诸大臣赞同伐辽复燕之议者,可在议状上署名,如持异议者免署。”
这是赵佶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把戏,在一本正经、坐朝议政的场合中不妨吟诗作词,谈谈风花雪月,而在君臣游宴,敞心玩乐之际,忽然来个突然袭击,偏要大家议论起军国大事来,以出其不意的布置探出臣僚真实的心意。
按理说,蔡京身为首相,应当率先表态。谁知他竟然穿凿过度,患得患失起来,想着拿一把乔,显出老诚谋国的姿态,以图增加在官家心中的分量。
他正在沉吟犹豫,举笔未定之际,王黼在旁说道:“太师犹待深思熟虑,下官有僭,率先签署了。”说罢就不客气地从黄珦手里接过议状,抢先在空白的第一行、本来应该由蔡京签名的地方写了,“臣王黼赞同圣意,伐辽复燕”一行字。
接着童贯、蔡攸、王安中、李邦彦等一连串人都跟着签上了名字。
蔡京大吃一惊,同时也更加为难了。现在他即使签署,也只得署在他们之后,官家一望而知他是勉强追随,不是衷心支持。更要命的是余深、薛昂等“蔡党”大员们错会了他的用意,纷纷说出“臣等与蔡京之意相同”的蠢话,拒绝署名。
就这样,在大臣中间,对于伐辽问题,清楚地分成两派,蔡京被定为反对派领袖的地位,显然不能够留在政事堂中继续“平章军国大事”、“宰执天下”了。虽然官家对他的恩礼没有减退,给予了一个致仕宰相可能获得的一切礼数,留他在京师奉朝请。
在朝会大飨中,仍旧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俨然为百僚之长,但他已经不能在实际政务中发表意见,发挥作用了。
官场新锐王黼,多年来,总是把“此乃公相太师之意,某不过在下奉行而已”这句口头禅挂在嘴上,表示他对蔡京的矢忠矢诚。如今,这块招牌还在,内容却从公相换上了官家,表明他王黼已经正式独立门户。
一直以蔡京为榜样的王黼,曾经立志要全方位的超越公相。如今,普通进士出身的他,踏入职场十余年,就坐到了国家权力的顶峰!在升迁速度上,不但超越了蔡京,简直可以说是“妖孽”。
接下来,王黼还要在政绩上实现超越。
上任之初,王黼就全盘推翻了蔡京时期的各项政策,罢除方田法,裁汰省府属官,废除茶盐钞法,等等,以致一时间“四方翕然称贤相”。
可是,王黼自己并没有什么执政思想,只要是蔡京支持的他就反对,蔡京反对的他就支持,毫无条理可言。特别是王黼竟然公开卖官,“三千贯,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时间不长,朝堂上便又是妖孽满座,乌烟瘴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