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虽带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已经卷刃的刀,可硬生生在重重的包围圈中杀出一道口子。 她月白的衣衫几乎都浸透成红色,鲜血沾染在她的眼角横添一股戾气。沈朝的眉眼上扬,里面是熊熊烧的火焰,直要将上前阻拦的所有人都烧个干净。 “谁敢?谁敢与我一战?” 沈朝手持弯刀,月色映照在雪白的刀身之上,淋漓的鲜血从刀锋滴落。她的声音嘹亮如钟,她的双目如凶猛的雄鹰,像刚从阎罗殿爬上来的恶鬼,只待一出手便取人性命。 众人推搡着根本不敢上前,周术环望一周,忙推了一个人先出去对付沈朝。 谁知那人还没扑到沈朝跟前,只是对视一眼之后,竟被骇得直接跌下了马。 沈朝大笑几声,拍马而去。 周术在原地目眦欲裂,本来得知燕王世子该被扣留后,他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想着亡羊补牢,偷偷带一队护卫去追捕,只要赶在父亲发现前抓到了,那便是大功一件。 可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还教他们跑了,那绝不是上家法这么简单了,恐怕祖母也救不了他! “还,还不快追!”周术怒吼着,这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都怕得不敢上前,难不成让他这个主子亲自去追捕吗? 周知府是夜半匆匆起身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便被告知周术又惹下了大祸。 “他,他又做出什么孽事了?”周知府的声音是颤抖的,都说老来得子,老来得子,他这个儿子是老天给他的报应吧。 周让边领着周知府出府,边吩咐去调守军,“父亲,二弟错把燕王世子放出了城,如今正在大肆追捕,已经死伤不少人了。若赶在黎明之前还没有处理干净,恐怕又会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蠢货,蠢货!真是个孽子啊!”周知府气得胡子都在颤抖,“快,把弓箭手也调来。” 若是无声无息,不闹出这么大的事故还好。什么燕王世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如今倒好,瞒也瞒不住了。周知府实在想不通,他聪明一世,怎么会养出这么个蠢货来。 沈朝骑着马往城门的方向直奔而去,心里只期望着那门吏还未关城门。 身后的追兵却愈来愈多,甚至不止是周术的侍从了。沈朝从中看见了正规守军所着的盔甲,糟了,守军出动了。 周术看见守军也愕然一瞬,而后才反应过来,此事已经让父亲发现了!那他岂不是要彻底完了。他惊慌失措地回头去看,周知府鬓发凌乱,衣裳都未着齐整,骑在马上怒视着他。 周术被吓得腿一软,差点跌下马去。 就在此时,沈朝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守军都已经出动,甚至连弓箭手都已经备好。这是没有给她丝毫的活路啊。 沈朝突然转身勒马,直往周术而去。周术还尚在担心后怕的茫然之中就被沈朝一手挟持上了马。 不得不说,沈朝□□坐骑当真是良骑。背负着三人之重,依旧轻盈如飞鸿踏雪。这一出实在是惊险非常,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着沈朝来去如入无人之境。 周知府看见这一幕几乎被气得七窍生烟,周术身侧那些侍从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就眼睁睁看着周术被掳走吗? “追上去,杀无赦!”周知府发号施令之后,尚处在震惊中的守卫忙上前去追。 沈朝一人抵万人,连斩十几人下马。 粘腻的鲜血溅在周术的脸上,他恐惧地紧闭双眼,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沈朝一个没耐心直接杀了他,而不是以他为人质去威胁周知府。 斩人的间隙沈朝喊道:“周大人莫要逼我,你的儿子可还在我的手中。只要放我二人出城,你的儿子自会毫发无伤地回来。若是周大人不肯,那就要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儿了。” 一时间士兵都不敢上前,周知府的脸都在这夜晚的冷风中变得扭曲,他冷冷道:“随你。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了。” “周大人还真是断情绝爱,丝毫不顾父子深情。”沈朝骑马的间隙回头放肆大笑嘲讽。 往日里周术在清州城里作威作福,周知府可是一路为他收拾烂摊子。可真正侵犯到周知府自身的地位之时,亲儿子又如何?该舍弃的还是会被舍弃。 周术的眼泪在冷风中被吹干,刮在脸上有些干涩的痛。 他,他就这么被放弃了?哪怕在此刻,他还是忍不住去比较,若是今日被掳的是大哥呢?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放弃了?可是凭什么?他从小处处便不如大哥,可即便如此,他连父子之情都不配有吗?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杀啊。”周术忍不住大吼着。 沈朝听着这赌气似的话语
,神色都变得惊奇。她如今可真算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周术是真不怕她一怒之下直接杀了他? 果然,周术刚说出口就开始后悔,转而向周知府哭喊着:“父亲,我错了。我以后定会听话的,定不会惹麻烦的,救救孩儿吧,孩儿不想死啊。” 周知府眼中终究浮现起不忍之色,身侧周让的命令打断了这仅存的温情:“她只有一个人,还带着两个累赘,难道我们还怕她吗?快关城门,今日绝不能放她出城!” 周知府的思绪被拉回来,远远望去,城门竟是开的。 他心中刚升起的不忍全被愤怒所替代,周知府怒道:“哪怕知道这件事情第一时间也该封锁城门,他倒好,亲自去追,还被贼人俘虏了,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儿子!” “关城门——”周知府向门吏大喊道。 “不许关城门,知府之子在此!”沈朝也喊道。 坏就坏在这个上,知府之子向来横行霸道,无人不识,但知府无人识。 门吏一时犹豫着不敢关城门。 周知府恼怒更甚,直接对弓箭手道:“放箭。” “父亲,不可。”周让慌张道,“会射死……射死二弟的。” “这个蠢货给我添了多少麻烦,死了算了。”周知府此刻已不留任何情面。 箭矢如雨纷纷而下,沈朝知道周术已没了用处,在此刻反而会拖累于她。 “莫怪我,要怪就怪你平日里作恶多端,下辈子做个好人吧。”沈朝将周术扔下马。 这次周知府的确没有留任何余地,周术被扔下马的瞬间身上已插满了箭矢,马蹄从他身上不断踏过,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眼睁睁感受死亡来临的恐惧终于让他失去最后的生机。 也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想起自己曾经所谓‘不知事’的放纵疯马伤人,以射人为乐之时,民众该是如何的绝望痛苦。 而箭雨之中,沈朝分毫未伤。 众人目露骇然,此人怎会如此厉害?她究竟是谁?为何他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她?为何她能在乱箭中分毫未伤?这等身手,怎会藉藉无名? 没人记得沈朝曾于万千人中取叛军将领首级。儋州平叛之时,沈朝单枪匹马深入敌军,所过之处敌军如稻草般散落。她在敌营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只受轻伤便轻而易举取了叛军头目的性命。 那本应该是沈朝成名的一战,但最后却成为了她断送性命的一战,留下的只有耻辱和万人唾骂。 宛卿被护在沈朝的怀抱之中,只剩下呜啸的风声入耳。她比谁都清楚沈朝身上受了多重的伤,沈朝也是人,也会流血,也会死亡。 而这满身的伤,这流血,都是为了她。她何德何能得沈朝如此厚重的庇佑呢? 沈朝义无反顾地回城救她已是意外之喜,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能求得同等程度的爱护和尊重。她只是因为多年前的恩情,所以想帮也就帮了。 可她没料到,她的真心竟能换来如此沉重的一份回应。 此生,又有何遗憾呢? “沈大人,我从未后悔过。”宛卿轻声说着,像冬天落叶落在雪中般的寂静。 沈朝的心口猛地一跳,还未明了她话中的意味。 宛卿就已爆发出乎意料的力气,挣脱了她的手,直直向马下坠去。 沈朝的脑海只剩一片空白,伸手去抓她坠落的身体,掌心的衣袖如流沙般逝去,无论如何用力都无能为力。 沈朝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到从来都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 她们都是最卑微飘渺的一片落叶。 在马蹄之下被逐渐碾碎。 沈朝仿若感受不到背后不断刺入箭矢的剧痛,她勒停下马,将宛卿无力的身躯小心地护在怀中,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即便身受重伤,可只要意志还在,人就可以屹立不倒。 马儿不一样,伤势过重便只能重重地跌倒在地。 不远处就是城门,只要越过城门就是生。咫尺天涯,再无法飞跃的一道坎。 沈朝的脑海中走马灯般的闪现过一幕幕,后悔吗?不甘吗? 沈朝拍拍马,怪它实在运气不太好碰上自己这样一个主子,“是我害你。” 身后追杀的士卒在这一幕下都有些说不上话来,夕阳日暮的悲哀他们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 黎明的曙光穿过即将阖上的城门,落在跪地的一人一马之上,背后满是箭矢的她俯身抱着已经失去生息的躯体。 所有人都知道,舍弃那具已经了无生息的尸身,她才会有机会逃出生
天。 可所有人也知道,她不会舍弃。 “你是谁?”有人问。 沈朝想说,她是沈朝,是千千万万个她们中的一个,她就是她,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马儿发出了凄怆的悲鸣,冉冉升起的朝阳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照亮穷途末路之人的前道。 追兵只差一臂之距赶到,已经瘫软在地的马突然回光返照一般飞跃起身,在城门即将被关上的最后时刻一跃而出。 纵身一跃之后,马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终于不再动弹。沈朝的眼里泛起泪花,可惜这马如此忠诚护主,她也再难活下去了。 沈朝的眼前逐渐模糊,失血过多已经让她逐渐失去神志。 身后之人大笑着追上来:“这下你还往哪里跑?” 一人骑马踏空而来,向她伸出手,“沈朝——” 沈朝的双眼早已看不清,唯有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令她情不自禁落泪。 他不是应该离开了吗?回来就是在寻死啊,何必再多搭上一条人命呢? “沈朝,我永远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身后的厮杀声似已离他们远去,此刻她只能听到风声还有心跳如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