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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神卓然

她能得罪谁呢?她才来燕王府没多久啊。 沈朝把脑海里的人都过了个遍。她得罪的人能指使仆役甚至刘管事,那身份应当很不一般,但她都没见过燕王府有头有脸的人。 难不成她不知不觉做错了事,碍了谁的眼? 实打实的十杖打在腰背臀腿上,沈朝抱着凳子,大冷的冬天,汗水涔涔,咬着牙愣是一声都没喊。 围观的仆役听着那切实的棍棒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心里都清楚这是一点都没放水,就这样沈朝竟然一声不吭地忍下来了。若是原本只是同情沈朝这无妄之灾,现在那是完全地佩服了。 廖管事也在旁边看着,沉默良久之后,长出一口气:“这小子,有能耐,是块好料子。” 沈朝下了刑凳,差点没站稳,幸好被廖管事扶了一把稳住身体,这才没有摔倒。她被搀扶着送回房间之后,廖管事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休养一阵子,等身体好了再做事。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也没个人照顾,也就偶尔廖管事来探望探望。沈朝纵然身上有伤,也只能自己起来倒水、吃饭、喝药。 这个时候沈朝突然会想起上次受四十大鞭的情景,那时的伤势比现在重得多,但都没有觉得这么难熬过。可能是因为一直有人在身边陪伴照料罢,她总觉得很安定。 现在么,沈朝都疑心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 果然生病容易让人伤春悲秋,沈朝没什么表情地一口把汤药干尽。 都已经分开了,还总想着以前的事情作甚。他都那么果断了,她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过是习惯难改而已。 后面廖管事来的时候,恰好仆役们也来瞧一瞧沈朝如今好得怎么样了。 沈朝又想起那日的提醒“你仔细想想,得罪谁了?” 这桩心头大患没有解决,她纵然是睡觉,也睡不安稳的。她想了很久,直觉告诉她,最可能的就是那个鸦青鹤氅男子。正好今天人也多,其中不乏在燕王府从小当差的,人脉消息比她要广得多。 沈朝回忆着道:“你们可知道府里有个男子,身长约八尺,人很清瘦,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仆役们面面相觑。 沈朝继续补充道:“而且这人身份也不一般,能自由出入府邸,身旁常跟着个不谙世事的小仆从。他的性子么,我猜应当比较冷淡,说话却很尖锐犀利,甚至显得有几分刻薄。” 随着一句句的推测描绘,沈朝脑海中的形象越发立体,仆役的脸色越发青紫。 有仆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听这人作甚?” 沈朝手里捧着一碗茶,热腾腾的茶汤将她苍白的脸都蒸出红润的气色。她笑着,往日的憨直都去了不少,显现出自在从容的姿态来,这给仆役一种“这小子不一般”的感觉。 沈朝道:“我疑心是不是得罪了此人。” 仆役的面色霎时变得古怪起来,有人犹豫着回道:“你说的人,府里倒是有一个,而且是很出名的一个,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沈朝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盯着仆役的双眼问:“他是谁?” “他,他,他是……”仆役吞吞吐吐地不敢说出来,眼神从害怕变成同情,最后只哀叹一句,“你若惹了他……日子恐怕很不好过了。” “陈胤兰。”廖管事平静地吐出一个名字,而后严肃地反问沈朝,“你确定得罪的是这个人?” 陈胤兰?沈朝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很特别,她确信自己没有听过。 沈朝笑起来:“不敢确定,只是远远地望见过这人的背影,其余也没别的了。” 廖管事和仆役都松了一口气,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沈朝心中却愈发好奇了,陈胤兰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能令这些人都畏之如虎? “你真是吓死人了。”仆役拍着胸口缓气儿,“你知道这燕王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吗?不是王妃娘娘,不是世子殿下,更不是燕王殿下,而是……” 仆役连陈胤兰的名字都不想提,对着沈朝探求的眼神,只得再解释几句:“此人刻薄狭隘,睚眦必报且心狠手辣,招惹他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廖管事平心陈述道:“陈胤兰,乃是燕王帐下幕僚,深受倚重。传言,他曾不费一兵一卒而退百万之师,自此一战成名。河西沦陷,燕王挥兵攻打吐蕃之时,他也随军前往,献计火烧数万蛮子,大挫吐蕃元气。” 沈朝闻言不由得惊叹,陈胤兰竟是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儿。 “边塞苦寒,又要随军疾行且连日不眠,凯旋之后陈先生便一病不起。燕王殿下忧心非常,特赐沁芳园给陈先生住,赋其自由出入之权,

又遍寻陇右名医,只可惜沉疴难治。 “其人神清骨秀,风神卓然,行于众人中如珠玉处瓦砾间。虽抱病在身,但其容色未减分毫,双目黯黯明黑如岩下电,如日月之朗朗,游云之飘渺。” 廖管事说到这里顿了顿,摇摇头叹道,“只不过单从风姿容光来推断陈先生其人如何,定会栽个大跟头。其性孤僻,寡言少语,深居简出。曾有仆役私辱之,后被割舌断手驱于府外。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但燕王殿下未置一词,自此仆从惧之更甚。” 沈朝此时胃口已经完全被吊起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会一会这位神仙人物。不怕人有脾气,才能超群的人大多有脾气,而且还不小。 仆役瞧着沈朝毫无畏惧之色,边感慨初生牛犊不怕虎,边低声道:“可不止呢!他的容色才干乃世之罕见又如何,谁能忍受得了他的刻薄寡恩? “我还听说有仆从私下议论他,直呼其名时碰巧被他听去。他当下没有发作,可后来那仆从犯了些许小过,便被责打后逐出府了。在沁芳园侍候的仆役,哪一个不是胆战心惊的?” 是么?那日的匆匆一瞥倒完全瞧不出来陈胤兰是这样的人。 沈朝回想起刘管事那一番长篇大论,若仆役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告发赌钱并且特意责打她一事,极有可能是陈胤兰所为。 鸦青鹤氅男子,也许就是陈胤兰。那么,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呢? 沈朝脑海里清晰地印着他的背影,置若罔闻的闲适自若,他的步子始终是缓慢而规律的。 不对,他其实停顿了一瞬,在咳嗽声响起的刹那,他应该是在拿锦帕低头捂嘴。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微微向右偏了一点,但很快就转回去了,然后就问了那句“可备好车了?” 现在想来有点奇怪啊,既然要在冷天出门,他身子骨又不好,怎么会走在路上了才想起问有没有备车。这种情况一般等车马备好,才会出门罢。小仆从应该也是愣了一下,才回话。 陈胤兰这话就像是刻意在说给她听一样,他是在拿话吸引住她的心神,这样就容易让她忽略掉他方才微微回头的动作。 是她的目光太明显了吗?让他觉得冒犯到他了? 除此之外,沈朝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解释了。她莫名感觉真是无妄之灾,都说多看少说话,现在是多看也能引来灾祸。 沁芳园暖阁之中,博山炉上缕缕青烟飘散。 陈胤兰手握半卷,背靠云丝迎枕,半卧于描金赤凤檀木美人榻上。他宽衣博带,身形清瘦,美姿仪,岩岩秀峙,若不堪罗绮。 尚未褪去稚气的小侍从望着陈胤兰,小声道:“先生,责打沈二的仆从回过话了,说是那十杖完全没有放水,那沈二应当半月内是下不了床的。” “嗯。”陈胤兰手指在卷的边缘停顿一瞬,似是读到古籍中晦涩的词句,他没有抬头,问,“怎么,觉得我刻薄心狠?” 小仆从摇头,眼里尽是仰慕之意:“先生如此行事定有一番道理,只是小人愚笨,不解其意而已。况且,那沈二的确有些放肆了,先生秀骨清像,他想必也是一时沉溺其中,才望着先生那么久。” 陈胤兰将手中卷放在一旁,端起旁边的白玉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使得他眉头轻锁一瞬。 他抬眼的时候,小侍从望了过去,一时看愣了神。 陈胤兰生的一双丹凤眼,眼皮窄而狭长,眸若点漆,容色似玉。白玉碗几乎与他的手融为一体,瞧不出差别,当真是如珠玉在侧,灼灼令人不敢直视。 “此次,只能怨他运气不好了。”陈胤兰道。 “男生女相,是为大忌。”陈胤兰低头重新握住卷,只是小侍从注意到他的手指停留在那一页,很久都没有动,似是在沉思,又像是回忆。 沈二男生女相?小侍从有些疑惑,他觉得沈二面容清秀,身姿俊雅,哪里像女子了?而且,男生女相,何时是大忌了? 不过小侍从没有多想,兴许陈先生就是瞧沈二的相貌不顺眼,命里相克。沈二被责打一番也好,日后离先生甚远,也不会克先生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陈先生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表现出这样不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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