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身子还未大好,虽然可以下地,但等闲也不敢出门随意走动。这燕王府内处处皆是坑,最大的隐患还没有去除呢,她还是闭门不出为好。 等估摸着陈胤兰已经将此事忘之脑后,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心行事。 幸好廖管事时常来探望她,两人关系越发亲近。 二两酒,一盘菜,从黄昏唠到深夜。 只是如此熟络,沈朝也知道她和廖管事顶多算个酒肉朋友,若想真正得廖管事的信任,还缺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廖管事刮目相待,并愿意交心信赖的契机。 沈朝并没有等多久,机会就摆在了面前。 廖管事这几日心情不虞,沈朝猜测应该是出了什么岔子。但她一问,廖管事摇头摆手,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沈朝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只陪着廖管事吃酒博弈。渐渐地酒到浓时,沈朝又很健谈,廖管事也不免被勾起心事来。像沈朝这样千杯不醉的人到底还是少,人一旦喝醉了,平日里藏得住的藏不住的,都能给你抖落出来。 廖管事往常不会让自己喝醉,但这次确实是满腹郁闷难以纾解,不知不觉就喝多了,终于把困扰在他心头的要紧事透露了出来。 原来是廖管事本掌管房的钥匙,可前几日这房的钥匙却不翼而飞了。 沈朝问:“这房钥匙保管在哪里了?做了什么保险措施?除了你自己还有旁人知道钥匙的所在吗?” 廖管事说他只把房钥匙放在了木匣里,还挂着锁,木匣的钥匙被他随身携带。他每日都会检查一遍房钥匙是否还在,可就在三天前他惯例检查的时候,却发现房钥匙丢了。 沈朝闻言问:“木匣的锁可还完好?”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沈朝知道偷窃之人定然已经找机会偷偷配了木匣的钥匙,此人能亲近到偷取廖管事随身携带的钥匙,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去。 其实发现丢物时,立即封住院子,挨个排查那天进出廖管事房间的人,应当还是能找出来的。 但为什么廖管事没有抓到贼呢?廖管事又并非毫无心计,怎么会慌到完全没有动作? 廖管事也看出了沈朝的疑惑,哀叹道:“我发现房钥匙消失之后,连忙借着丢了贵重物件的由头,把院中当值的人都扣了下来,就是这样搜查,都没能找到钥匙。” 说着廖管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恨恨道:“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非是一个小小仆役能有的心计、手段、迅速。” 沈朝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缓缓道:“这么说来,廖叔你心中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廖管事冷哼一声:“还能是谁?除了刘管事那个贼老头,谁能做出这种事来?” 沈朝明白廖管事苦恼在了什么地方,普通的仆役廖管事可以轻易去搜。刘管事那里,若没有个正当的理由,廖管事根本不能大张旗鼓去搜。私底下派人去找,估计也找不到,刘管事肯定将房钥匙藏得极隐蔽。 廖管事烦闷地吃下一大杯酒:“若是哪日燕王殿下要从房存取物件,我怎么跟燕王交代?房钥匙如此要紧的东西,在我的手里丢了啊!我没把这身老骨头栽在里面就算好的! “届时,刘管事定然会借此机会‘寻回钥匙’,在燕王面前长一把脸的同时,将我这个对头也除掉了。真是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好啊!好啊!好!” 廖管事一拍桌子,懊恼地扶住头,当真是走进了绝境。 沈朝拿双箸夹了菜,送至口中慢慢咀嚼,也陷入了沉思。廖管事这条宝贵的线绝不能放弃,必须得想个办法帮他渡过这场危机。 已至亥时,沈朝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朝忙安抚住廖管事,让他先洗把脸清醒清醒,而后自己走出去探探情况。廖管事对沈朝现在也放心多了,拿冷水泼面几次之后,酒意已经散了大半。 沈朝匆匆走回来,严肃道:“春芳园走水了。” 廖管事心中一惊,起火这样的大事,弄不好是会搞出大乱子的,忙粗粗收拾了一下就要往春芳园走。 就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沈朝脑子飞速运转,面上竟浮现出笑意来。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廖叔不必着急,春芳园三面环水,火势一时半会儿不会蔓延到别处去的。”沈朝唤住廖管事,快步走在他身侧,轻笑道,“这火可烧得太合时宜了。” 合时宜?廖管事狐疑地望向沈朝,心道,你小子在搞什么鬼? “我有一计,可解廖叔心头大患。”沈朝笑道。 廖管事将信将疑地附耳过去,沈
朝轻声言语几句之后,廖管事眉头舒展开来,到最后甚至猛拍了沈朝的肩膀一下,笑骂:“你小子,机灵是机灵,也是真狠。” 沈朝拱手推辞:“不敢当,不敢当,这就静候佳音了。” 春芳园的火势本来就不大,很快就被控制住了,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说来也是巧,除却烧死了一个熟睡中的姨娘,其余未有人员伤亡。 “这也太倒霉了。”小仆从诺诺地慨叹道。 “是吗?”陈胤兰望着混乱的棋局,从棋盒中摸出一颗黑子,“巧合不一定是巧合。” 小仆从看着陈胤兰半阖着眼略显困倦的模样,忙去抱了一床薄衾过来,小声道:“往日先生早该歇息了……” 陈胤兰以手肘支撑在案几上,揉了揉额角,任由小仆从将薄衾盖在他膝上,他沉吟半晌后道:“去把灯芯拨亮些。” 小仆从照着陈胤兰的吩咐做了,嘟囔一句:“先生,您身子还没好,又要彻夜下棋了?” “嗯。”陈胤兰手执黑子在棋盘边缘一下一下地叩击,规律而缓慢的轻撞声使人心安定,小仆从知道这是陈先生在沉思,闭紧嘴巴不敢再打扰。 扑簌的灯火中,陈胤兰半靠在榻上,静静地下棋。除却偶尔落下一子的响声,暖阁里寂静得能听见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小仆从打起了盹儿,直到陈先生突然开口问:“你觉得,哪位管事能坐上大总管的位置?” “小人愚钝。”小仆从摇头,“不过小人觉得,应当是谁更有才能,谁当大总管罢。” 陈胤兰抬眼看小仆从,而后蓦然笑起来,颔首道:“说得不错。” 小仆从又看愣了神,陈胤兰不笑时看人,有种不易接近的冷冽刻薄之感,笑起来时病恹恹的容色就多了几分夺目的神采,是尽在筹谋之中的从容不迫。 “先生是更看好刘管事么?”小仆从回想起刘管事先前来拜访时说的话语,刘管事走后陈先生就披上外衫,起身下棋了。 “何出此言?”陈胤兰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一颗捻起,放回棋盒中。此时他的姿态已经堪称轻松闲适了,像是在随口话家常。 “刘管事这次行事鲁莽,使得本来稳赢的局面破坏了,所以先生有些在意……”小仆从犹豫着道。 “哪里鲁莽?”陈胤兰问。 刘管事偷了廖管事的房钥匙,而且未留分毫痕迹。只等东窗事发那天,刘管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这次春芳园大火之时,廖管事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上锁的木匣交给刘管事暂且保管,说是里面有重要的房钥匙,等救火结束后他再来刘管事那里取。 春芳园的火势一灭,刘管事便将房钥匙,连同上锁的木匣完璧归赵了。 这还不算猪油糊了心么? 小仆从内心如此腹诽,嘴上却道:“刘管事何必真的将房钥匙也还回去?廖管事本来给的就是空匣子。” 陈胤兰轻笑一声,就这一笑又引得他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小仆从忙上前递去茶水让他润润喉,陈胤兰拿锦帕捂着嘴,摆摆手示意,好半晌才停下来。 “不是刘管事愚蠢,而是,他的对手太过狡猾。”陈胤兰胸口起伏着,方才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下来,他攥着掌心的锦帕缓缓道,“真是足够狠辣的计谋。” 狠辣到他不觉得这是廖管事能想出来的计谋。 “狠辣?”小仆从有些茫然。 “当廖把上锁的木匣子当众交给刘时,无论如何,廖都能全身而退了。”陈胤兰简短道。 啊?小仆从思索了好一阵子,突然恍然大悟。 不管刘管事是不是偷走房钥匙的人,廖管事那一番言辞动作,刘管事都不得不承担起保管房钥匙的责任了。 救火之后,廖管事定会当面打开木匣,若是钥匙还回来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木匣还是空的,那廖管事就会一口咬定是刘管事弄丢了钥匙。 也就是说,要么失物寻回,要么有人背锅,廖管事早已处于不败之地了! “可若是刘管事真的没有偷房钥匙呢?岂不是陷害了一个无辜之人?”小仆从喃喃道。 所以,足够狠毒,陈胤兰平心静气地想道。 不过,他很喜欢。 他都有些想会一会背后之人了,陈胤兰刚浮起这个念头,又被压下去。 没必要。 若有缘分,自然会相见。他期待那一天,不期而遇的那一天,棋逢对手的那一天。 陈胤兰觉得燕王府无趣的日子里,终于来了些盼头。 廖管事自从春芳园大火后就春风得意起来,也对沈朝越
发倚重信赖。 所以当沈朝提出她想调到燕王所在兰芳园的意愿时,廖管事也没有一口拒绝,只说目前兰芳园人手不缺,等过阵子有合适的位置了,再把沈朝调过去。 沾了廖管事的光,沈朝的日子过得舒服了很多。树大难免招风,早有人私下瞧沈朝不满,想使个招儿挫挫沈朝的锐气。 沈朝正监督各处洒扫杂役做事之时,就见有个面熟的仆役急匆匆地跑过来。 是的,沈朝如今已经不用亲自动手洒扫院落了,只做些轻松的,监督的活计。美名其曰,体谅她伤势未愈。 “沈二,廖管事吩咐你去西厢房送茶。”仆役道。 沈朝眉头轻皱,问:“没别的了?没说送什么茶?西厢房里又是什么人?” “呃……廖管事步履匆匆,像是有急事在身,就说让你去西厢房送一壶茶,特意指了必须你亲自去送。说是其他人来做,他不放心,而你应当知道该如何行事。”仆役道。 沈朝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直接问:“廖管事人在何处?此事我也拿不准,要去问个清楚,免得惹下祸端来。” 仆从急得跺脚:“廖管事就是出府去了,这又是要紧事,我才紧赶慢赶来报的。若是这事没办好,后果不会很严重吧……” 沈朝站了半晌,长长出一口气,转身往西厢房而去了。 “诶,你猜沈二的下场怎么样?” “我赌她要再挨一顿板子。” “不不不,最轻应该都会赶出府了,再严重些,当场被打死也说不定呢。” “那最可能的就是挨一顿打,最后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去吧!” “来来来,压钱赌一赌,都不许耍赖啊。” 哄笑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