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掐死你。”她冷道。 洛洛握住她的手,扯开的过程撕划出四道翻出皮肉的血口子。像被什么凶兽挠了一爪。 “我现在还不想死。”他大方地承认。 “你想怎样就怎样?”伊洛丝笑出了声,目光停在颈部一会,又移到他的眼窝,讥讽道,“道歉是你的万能咒语?重来一次?怎么,你能读档?你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吗?” 听到这,洛洛松开了她,右掌中光影变换,具现出一本红色硬质封面的,印了几个张扬大字。他翻着,眸光掠过满身防备退后的人,字字皆柔:“你想读哪个档?” 伊洛丝的笑僵在嘴角。 洛洛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很快找到了那一页。他摊开的左手中逐渐凝实了一块断口齐整的…月白色薄纱。 伊洛丝注视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凝睛细看。 隐隐的浅金没被编织在内,是绕浮在表面的细小光粒。面料并非纱的光感,也不是绸缎,要透明得多,柔顺得多,找不出一点针眼。明明在他手中,在她眼里,却像天生不该有性状的东西。 她的神态似乎镇静,但霞光被风吹乱在眼底,浅浅地颤。洛洛真心诚意笑起来,“这是我的‘时光’。” 伊洛丝抬眸,看他。 他说:“用‘发’。” 她抿着唇,试探地伸手。 她的气刚触及布料边缘,视线如同被打碎的湖面,混乱的黑暗在刹那间交织丛生。耳边的风止了,声也寂,五感一起失控,伊洛丝蹙了眉。目力所及只一丝微弱的光,直直穿透厚重的黑雾,刺眼地散射开,显现出真实的形状。 是月亮。 雾气顺着月光散尽,是窗户。 视野自主地左移,一个小孩靠在她肩膀上,正巴巴地看着“她”。明金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出奇,身子又热又软。 女孩一和“她”对视就笑了,近距离的眼神交汇清澈见底。她眉眼弯起来,真挚地念:“我们一起,踢块石头,改变世界!” 伊洛丝听到颅内清亮的童声,肯定的回答:“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似乎把女孩搂得更紧了,于是只能看见她的鼻梢,听见她瓮声瓮气在撒娇。话音刚落,画面从四周朝内塌陷,银箔一样铺散的月光重新坍缩成光点,和黑暗融为一体。 下个眨眼,伊洛丝恢复了视觉。她下意识俯首,手中空无一物。 洛洛也不急,静悄悄望着,似乎很享受她茫然的样子。 她非常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踢起一块石头,不过是微小平淡的动作。但这块石头有可能落入湖中,激起一连串涟漪,改变鱼的游动路线,再进一步改变鸟的猎食路径。 有可能滚进草丛,激起一场鸟雀的骚动,引来一只流浪的猫,猫的出现让一位老人停下脚步。 有可能翻到大路上,一辆自行车因此摔倒。车上邮差摔掉的信件飘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无穷的分岔路口出现了,由踢石头的人引发的。 人踢向石头,石头改变世界。 “就没了?”伊洛丝抬头看他,睫毛湿软,“你的回应呢?” “再告诉我一遍吧,你想要什么。”洛洛右手的消失了,“我记不得了。” 伊洛丝的眉梢垂下来,费力审视眼前的人。 我们。 这个词和“永远”不同,不是不连续的世界里虚无缥缈的妄想,是携手,同行,是洛洛词典里真正的万能咒语,发散着让人昏头昏脑渴望被吞没的魔力。 是有限的人生想完成无限愿望的唯一途径。 最初的憧憬。 久久,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像无数个被蛊惑的人那样说:“……你得珍惜我。” 洛洛抱住她,声音落在她耳廓,清亮的,肯定地,“当然。” 伊洛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咬牙切齿,“你最好说到做到。这种怪招只灵一次。” 洛洛接着道歉了: “是我不好。心思太杂,顾虑太多。” 不甘,怨怼,也许还有更多别的什么,他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纯粹。理所当然得不到纯粹的回应。 他缓缓道:“我们重新开始。首先,这不是游戏,你要用真心。” 伊洛丝阖上眼帘,没有回答。 “还有……”他轻声说,“别玩侠客了。” 她忽带些委屈抬头,反驳道:“我没玩他。他…撞在了伊路枪口上。” 洛洛看着她坦
诚的眼睛,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问出口,“你和伊路米,到底是什么关系?” 伊洛丝看起来有点不解,“他是我弟弟啊。” 洛洛还是克制住了,不,克制不住的。他皱起眉毛,语气沉下来:“你根本意识不到你们做了什么吗?在什么世界姐姐可以和弟弟……啊?” “你凶什么?”伊洛丝嘴一扁。 “…………” “他就不会凶我啊。” 这时候,他最鲜明的情绪是庆幸。洛洛庆幸自己已经找回了丢在脑后挺久的冷静。 他盯着发红微肿的唇,沉默了会,又问:“那他为什么针对侠客?为什么你和他说话,要支走我?” “伊路占有欲比较强。”伊洛丝诚恳地说,“他不开心就会想方设法让我不开心。我得让他开心。而且……” 她盈盈地看他,“他说没关系。如果是你的话。” 洛洛眼角气得生疼,“……为什么?” 因为你让他有参与感。 伊洛丝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换了个回答:“可能他比我想象得喜欢你。” 她给出了定义,他也知道纠缠在这里没意义。 洛洛找回了思路:“你还会跟他……” 他挤不出剩下的字。 伊洛丝没说话,透亮的眼神说了话。说了……他能接受怎么你不能? 还是,我说不会你信吗? 凉风把他吹清醒了一点,他低声,抬起指节去蹭她的唇,似乎很冷静地问:“你们又不是直系姐弟,为什么不在一起?” 昏黄暮色把两人的对视绵延,拉长。这样近的距离,他好像一眼就望得见她的灵魂。 伊洛丝答得很快:”他有他的人生,他的家族。我有我的。他很清楚,我也很清楚。” 洛洛胸中回响的许多念头,被她难得的真诚梗哑,长久的噤声后,只拢成一个问题:“他是家人。我呢?别再说伙伴。” 伊洛丝没再急着搪塞,她沉默了。 一时只有满园枯叶沙沙作响,秋风携着落叶残枝的影,飘飘散散,落成他长睫下印着的斑驳。却没能盖住薄薄的,亮亮的眸光。 总是很坚定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没从缺氧中清醒。把她攥住的模糊恐惧被放上天平,砝码是比羽毛还轻的心。她还是很怕,还在想,要么干脆在这结果他。 所以 “扑腾”一声,天平失衡,恐惧掉进茫茫然的黑暗里。 他肩后的天际线翻滚着金橘色的云彩。是这层云把他裹得暖洋洋的,还是秋暮因他热腾腾的,分不清。 那,不分了。 那块无法逃离的霞光,这个早就被标记的人,都应该是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想法。 是洛洛的话,也许真的能行呢? 伊洛丝踮起脚,扶着颊亲了亲额头的十字,弯起眉眼轻声说:“我们,并肩而行。” 模糊又肯定的话,顺着黄昏晃晃悠悠飘进他耳里。洛洛这时才感受到昼夜温差,以至呼吸和视线蒙上失真的雾气。 答案符合预设,并不很确定是不是想象之中。 他细致地盯着透明泪痕上又软又深的笑,像在检视一场漂亮的暴风雨,好一会儿才垂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确定要溶解在这场风暴里。 洛洛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两人相拥而立,影子也纠缠在一起。她不讨厌这样深切的拥抱。他也一样。 “所以。”伊洛丝突然开口问,“那能力到底是什么?” 洛洛短促地笑,解释道:“‘时光布’。使用的时候,所有过去的时光被看作一块完整的布。想看哪个片段,就剪下哪块。开发出它的那家伙,整日活在清晰的回忆里浑浑噩噩。他在等,等着死掉,也许死掉能与某人重逢,却偏偏没办法自己去死。因为责任也好,胆怯也罢。总之,我救了他。” “我当时只想,他完全用错了这个能力。”洛洛的笑停留在她耳畔,“这明明是方便又直观的共享情报方式,还阅后即焚,信息只有驱动念才能读取。后来派克开发了类似的新能力,就用得少了。” “不过,现在想想,他也不是全无道理吧。” 伊洛丝低低应了一声,抬起头,“我得和侠客单独聊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