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悉镇,旅店,30客房。 月光穿透空气中浮动的微粒,朦胧地勾勒出两条人影。 侠客倚在墙上,目光投向坐在床边神游天外的人,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我觉得这是一种病症。” 洛洛缓慢地抬头,看他。 “两次了,你发现了吧?你在无意识地制造同样的场景。根源大概是最最开始,‘她离开’的事件带给了你太多刺激,潜在的动力驱使你反复追求这样的刺激,形成了强迫性重复。” 洛洛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还能怎么解释如此惊人的招数?电…电她?”侠客似乎很难把那两个字说出口,“我理解你想被甩,干嘛要我一起体验……但凡你对她有点意思,都不会想看她哭成那样啊。” 洛洛抿起唇,“你嘴里怎么能讲出这种话……”他张开双臂,往后仰倒,沉沉地陷入床面,嘴里嘟哝,“她难过,我也会难过。这种感觉……确实很爽。” “……?” “因为她开心的时候,我不是次次都开心,伤心就不一样了,”洛洛盯着天花板上那一点,右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下,分析道,“像…两颗心脏在同一个胸腔跳动。如果没有你,我们的开心就能同步,我就不会伤害她了。你不想她伤心,别掺和就好了。” 讲到这儿,洛洛一个打挺起身,“你十二岁就在谈情说爱了,又不是非她不可。还是说,你的受虐倾向被发掘了?再找一个喜欢欺负人的试一试嘛。” “……我没有倾向,也确实没有你那些非谁不可的心结,”侠客说,“我只是比较现实。” 他低下睫,勾起唇,“她装傻的样子很好玩,一碰就炸毛也好玩,手牵手的感觉、不太一样,我总想给她证明自己的价值……都是无从抵赖的事实。” 侠客顿了顿,“你早就分手了,这也是事实。说真的,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谈个恋爱当对照组。也许有了对比,你就不会死犟了。” 洛洛凝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了,放着这么大的世界不管,谈恋爱?” “生活调味品。” 他耷垂下眼帘,自顾自地喃喃:“……所以,我执着的是她的存在,不是关系形式,关系,有什么意义?” “等一下……”侠客脑中的弦一下抻紧了。 “可以验证她的归属。” “……” “但如果她是我的,有什么好证明的?如果不是,关系改变不了事实。”洛洛最终总结道,“伊洛丝是对的,形式没有意义。” 侠客听得心惊肉跳,“她说了什么?别把自己绕进去。” 洛洛抬眸,“你看,你也不是不会慌。你有办法知道她在哪里,对吗?打算甩开我,偷偷去?” “…………” …… 已经到达房间的伊洛丝,注视着短短十几分钟所有伤口都恢复完好的西索,开口就是另一个主意。 “你再开个房不就好了?” 这座酒店地下是一间大型赌场,前厅热闹又繁华。她原本担心他掉了半血的战损模样再碰到仇家,还得她出手,她抱着猫,又不好出手,现在难题迎刃而解。 西索朝她伸手,浴衣袖子便卷了上去,展示出肌肉感十足的光洁小臂,“只是某种化妆术~而且,我不想离开房间呢。” 这回,伊洛丝看清了他的念,哑口无言。他担心不规律的毒发时间不愿出门,她也不可能把昏睡的煤球丢在这里自己下楼,还是只好将就一晚,等它可以变成人形,再做打算。 霓虹灯的光芒穿透了薄窗帘,如同城市跳动不息的血脉,把黑暗的卧房挤占得有些狭窄。 这是伊洛丝今晚洗的第二遍澡,躺的第三张床。 纵然,西索目前不会对她不利,即便,她占有床他睡贵妃榻,她的体验感一点也不好。她已经困得快昏迷了,困成一团浆糊,可这个人…… “小丝,是特意深夜来见我的吗~” 西索的声音穿越了空气,一路蔓延至她的耳膜,又撞击在房间四壁,空间好像更窄小了。她灵敏的听觉,出色的想象力,顺理成章地将他现在的动作描画出来——大约是侧躺的,囿于身高蜷起腿,上身前倾,眼睛盯着她的背。 “从流星街出发?”他停顿了片刻,“嗯~更像是狼狈地跑路了。” “……” 得不到回答,他也能活力四射地叽叽喳喳,仿佛失了一池血的另有其人,“这是小丝的念能力吗~如果不是特意找我,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的安排’?小丝的命运……”
“我可以不救你。”伊洛丝忍无可忍地拉起被子,盖过耳朵,“我要睡觉!” 她是给伊路米发了信息打了钱,那总归是西索的钱! “……” 她模糊地听他嘀咕了什么,或者哼哼了一声,大脑已然分辨不清。安静的世界变成了压在头上的铅块,重得她连眼皮都无力掀开。 眼睛前边,明明最适合入梦的一片黑暗,却开始一帧一帧,闪现断续的画面。 不是什么煽情的事件,也和她不久前暴走的情绪毫无关系。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侠客送给她的…迷你盆栽。 花盆很好看,是只玉白色的陶瓷小鸟,里边只冒出了一颗绿芽。 她想养很多动物,从没想过养花养草。伊洛丝觉得植物太傲慢,连饿呀渴呀都不会出声,无声无息就蔫了黄了。 尤其在流星街。 等她看见症状,它恐怕已经吃了很多苦,难受得不行了。自己的东西,她没法不共情。 如果真的要养,就得时时关注。 她以为侠客此举是要她被动地时时想他,毕竟他一点不像喜欢摆弄植物的人,怎么会送这个? 他却说他买了营养土,一个月浇一次水就好,甚至不必天天给它晒太阳,晒够了,它可能会结果,但避着光也能活,那样叶子会变成粉色。 好像早知道她嫌麻烦。 侠客瞄中了她桌右上角的空位,放好他的小鸟盆栽,和她桌上原有的蝴蝶、小猫等等摆件毫不违和。那时候大概是下午两三点,被涌入室内的阳光照拂的嫩芽,绿得像要滴出水。 侠客转过脸,翠绿的眼眸亮堂堂的。他笑着说她的房间需要多一点生命力。 这个理由很不侠客,很胡说八道。但他实在花了不少心思,理由已经没那么要紧。她又想,这可能是她不了解的那部分他。 那盆植物一点点抽枝,细长的杆每天都向上生长,如同她在慢慢地了解他。 事实是直到现在她连它是花是草都不知道。侠客没说,她也没问。 他…真的没说吗? 那么多信息,不够查出答案? ……所以,他是希望她知道的吗? 伊洛丝蓦地睁开眼,只看得见陌生的窗帘、微弱的霓虹灯光,和空寂的夜。 “‘睡不着?”西索敏锐地侧眸,“是床太空了吗~” “……” “我可以和你换。”他低柔的嗓音,交杂翻身的簌动,“躺椅小,比较适合你~” 傻子才换。西索的身量,在那里确实憋屈,但寤寐难眠是不是过于娇气? “你的魔兽生病了吗~?” “……”听他又要开启闲聊模式,伊洛丝蹙起眉,干脆从脑袋下扯出一个枕头,带着另一个挪去了最右边,用被子把自己包成球,阖眸叹了口气,“……你来,闭好嘴。” 他果真不说话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过后,床垫左边一陷。她听见西索单薄的衣料窸窸窣窣摩挲着床单,伴随他喉咙里一声舒服的短叹,他的脑袋沉入了枕头,动作带起的气流席卷来更浓的血腥味,瞬间钻入她鼻腔。 气味,往往会唤起场景。 她在哪个时候,同样闭着眼,躺在朝南的床上,背后也有一个人…… 记忆影响她了吗? 伊洛丝不确定。但多年没见基本算陌生人的西索,现在距离她不过半臂,她已经能感知到他的体温,却有阵难言的安稳感涌上心头,身体反而放松了下去,意识飘飘摇摇地,很快沉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