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不依,自家养的有什么看不得,扳过她的身子瞧的仔细。只见葱绿的小衣挂在脖子上,肚兜上绣着玲珑小巧的湖石,边上若干石竹花婷婷玉立,两只蝶儿绕着翩翩起舞。绣品是好绣品,只是、只是这亵衣紧绷绷的勒在胸前,挤的胸……脯子紧绷绷鼓囊囊的。忒小了呀,这能舒服吗? 不禁怒从心起,登时嚷了起来,“那窦婆子一天天的管干什么,这兜子小了难道看不出?这样紧梆梆的勒着不难过?我略松松,她就跑马了,连你贴身的事都不在意。叫她来,若不想呆了且打发了。” 见肖氏当真生气,英若男赶紧劝解,“母亲可是错怪窦妈妈,她见天的吵嚷着让我换。只因这件是穿旧了的,着实贴身。她做了好几件新簇簇的,有绣兰花草萱草的,也有夏荷秋菊的,好看是好看,刺拉拉的身上怪不舒服,还是我瞒着她偷换下来的……” 原是这样!这个她信,鬼丫头主意多,料定窦妈妈弄不过她。如此一番说辞,肖氏倒是不怒了。细细的打量起她来,女孩当真是大了。雪白、粉嫩,纤腰丰、乳,乌发嫩肌,唇红齿白。青春年华姑娘家最最如花似玉,像那春日枝头含苞的花骨朵,像剔亮亮熟透了的蜜桃儿。 见母亲如此打量,英若男却心虚的很,自从和凌平川那以后……。哎,虽说两人仅此一次,可终究是大逆不道,生怕肖氏看出来什么。肖氏能看出什么呢?她的心虚在肖氏看来无非是女儿家的娇羞。想到这里,又忆起了他……,母亲心中有所念,她心中亦有所念。她想他了,她想凌平川了!胡乱的拢了衣服,钻进肖氏怀中。 “母亲,你喜欢父亲吗? “不喜欢怎会随他来,养下你们两个顽劣的猴儿,被困在这里。我在北边不肖有多快活!” “那为什么随父亲来这边?外祖怎么会同意?说说你和父亲的事吧,我想听!” 提到自己的丈夫,肖氏也温柔了,摸摸女儿的头:“你父亲呀,会哄人!” “难道父亲会骗人吗?我父亲是英雄,一言九鼎,何时骗过人,我不信!” 英若男傻傻瞪着眼,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傻丫头就是脑筋不转圈,搂在怀中抚着女儿的发娓娓道来。 “你父亲驻守北地时才二十岁,打了几场胜仗就被吹捧成常胜将军。你外祖又是当地巡检,驻扎防守,地势舆图,户籍人口和他多有交集。北狄贼盗一贯是掳掠咱们的东西过冬御寒,屡次骚扰,屡禁不止。” “那年大雪封城,天冷的冻死狗。他们又来侵扰,人不多却是抢了就走。你父亲虽说带队御敌,这伙贼人却神出鬼没,没多久又冒出来了,像被苍蝇缠住一般,总不得消停。你父亲就急啊,总想找到巢穴一网打尽。就与你外祖商量,观看舆图查看地貌,猜想他们会藏在哪。打不到贼,急的一嘴火燎泡。” “我看不过,多了句嘴‘岂知灯下黑’。他却不信,说我‘姑娘家遑论战事’。他竟然看不起我?我就恼了,自幼在此长大,一根草一块石头都知道是哪个山头的。可巧你外祖那时伤风,说句话都咳喘,更不能骑马带队。我说‘我带你们去’,你父亲信不过我,嫌我是个姑娘家,非要你外祖安排个男儿带阵清剿……” “后来呢?”英若男听得入神,追着往下问。 “后来啊,就打胜仗了。一队人马正点兵点将,喝酒吃肉痛快着呢,被你父亲一锅端。你父亲打起仗来,可真是命都不要,杀起人来眼都不眨。我虽是见惯打杀,可你父亲不管不顾杀红了眼,当真是吓人。你没见过,那血是温的,血腥味冲人。后来他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我说‘这样的功绩不算什么,让他们永不来犯才是大将军王’,你父亲听后哈哈大笑,说‘那便做个大将军王’” “再后来呢,你怎么就嫁给他了呢?” 小猴儿,打破砂锅问到底。肖氏虽恼但欢喜,她没隐瞒,她愿意说,说给女儿听他们的青春和他们最炙热的爱。 “再后来呀,他总来找你外祖,还带些南边的香粉胭脂给我,我却不怎么喜欢。也给过首饰钗簪,我也不要。一日,他邀我去骑马,从怀里掏出一个狗尾巴草编的戒指给我戴上。他说‘我们那里你戴了就要嫁予我’,气的我脱下来要扔,他就拉住我的手不许我扔。他说‘我已经是将军王了,就嫁给我吧!’” 说到此处,一丝娇羞上脸。为人母后像个夜叉婆,难得的羞臊!肖氏想的入神,往事涌上心头,从没忘却,久久的沉静其中。英北辰、他的丈夫、大将军王,草场、碧水、青天,长河、烈风呼啸……。他的少年将军,温柔的笑着,在落日的余晖下,举着草编戒指说“嫁给我吧!” 那是属于他们的海誓山盟,此生难忘! 英若男听愣住了,没想到父亲那样铁面无情,领兵杀伐的人物,在母亲面前竟如此柔情似水。陷入爱河中的人往往相似,凌平川那样名
冠京城的人物,到了英若男这里也是伏低做小,毫无脾性。大概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碰到了豆腐。 “还有还有,继续说,再后来呢?” “再后来,哼!”肖氏一下子冷了面孔,生气了。 “朝廷知道你父亲要成亲,偏要咱们留在京城。不然就革了你父亲的职位或者另聘良媒,我自然不愿意,又不想离了你外祖来这人生地不熟的京中。你外祖倒想得开,说‘你自己选的自己担,要走只管走,若对你不好,只管回来!’来了京城又都说我配不上你父亲,你外祖官微……” “儿啊,如今长大了,我能留你到几时,总归要离了我。你外祖的话我也告诉你,若对你不好,只管回来。你有娘家有兄弟,你父亲是将军王,咱们不怕他!” “嗯!”英若男用力的点头答应,自动带入凌平川的脸。心里想着,听到没有,你敢欺负我,我父亲不饶你!虽然这般,却是欢欣与羞涩同在,好像她已经是凌平川的老婆一样。 “人都讲京中好,我眼里甚不满意。咱们北地女子多快活,放马、赛跑,那才自在,男子能做的女儿都能做!可不像这里拿腔装样,行动就是规矩礼数。所以我就纵着你,举止上粗放了些,同这京中贵女不太一样。” “若真说纵着你的,是你父亲,你父亲对你才是要日头就架梯子,用筷子点酒喂你,带你摆弄兵器,你揪他胡子,骑在他脖子上……把你惯的无法无天!他一个封疆大将,眨下眼三军都怕,独独对你别说打,碰都没碰过一下。宠够了惯坏了甩手丢给我,凯旋养下来我还没出月子他就领旨去了北边,这样养女孩的,你父亲才是离经叛道第一人。” 说毕,扳膀子揉脸的往怀里搂:“儿啊,听话些。你总归是要留在京中的,别往外跑,少穿些男装,女红针黹也略做一做。这京中长舌妇多,像当年说我那样嚼你,我听了难过。找个你父亲那样的,疼你爱你的,婆母面前帮你挡着些。” “说起这京中的贵妇们最会折磨媳妇,讲起来‘婆母教训天经地义,哪有婆母不摆婆婆款的’。可有种婆母单会作践媳妇,自家做媳妇时吃的苦,待熬成了婆也要媳妇尝个够。让站规矩、茶烫了、汤咸了、挑理找茬、当着众人不给脸的我都见过……” “我儿,你养的这样好,不舍得把你给人。若离了我,让人家拿捏摆弄你,我心里该像刀绞一般。可是能帮的有限,你终归在人家门里做人家媳妇,你就收敛脾气,稳重一些不好吗?” 肖氏搂着姑娘不肯放手,是真的心疼自家姑娘,苦口婆心的劝、谆谆不悔的教导,母女两个掏心挖肺的讲私房话。英若男听的都要哭了,原为母亲总拘着她恼怒。如今看来,都是母亲替自己的打算。 这次真的听进去了,没敷衍没说笑,一本正经的作答:“母亲,我记得了,我再也不顶撞你了。”像儿时一样窝在肖氏胸口,奶狗一般的磨蹭:“那苏锦岂不是日子难熬了?” “哎!”肖氏叹气:“想她父亲官居八座,位列九卿,偏偏时运不济,两人一撒手,独留姑娘草芥一般无亲无故。虽然那丫头你比机灵些,周家门里日子也当真不好过……” “母亲,他们都说男人定要收房的,只有一个老婆会被笑话。连苏锦都有姨娘,为何咱家没有?” “哼!他若敢,我就带上你和凯旋,咱们回北边。远远的离了他,又不是离了谁不能活的。”英若男捂嘴嗤嗤的笑起来,母亲还真是有名的母老虎醋葫芦。 肖氏摸了摸她的手,又碰碰脚,端的是冰块般寒凉,知她又不听话食生冷了。挂下脸训斥:“小蹄子,才说过你又上脸。是不是又吃冰酥酪了?你傻呀,现蒸的不吃,非要放冷了搁上冰吃,不怕身上来了不自在?” “从不会,我身上好着呢!”说起来这个来英若男无比得意,她就怕热爱吃冷的,但从没像苏锦一般疼起来白脸冒汗的,甚至一点感觉都没。 肖氏拿她没办法,点着她的额头数落她:“鬼丫头,你还得意了。现在没事,等你生养了就知道厉害了,姑娘家要学着保养。说来也怪,你打生下来哭声就大,还以为是个小子。反而凯旋像个小病猫,哭声都是弱弱的,三灾八难的不断。你倒是不费心,皮实的像个小狗崽子呼啦啦就长大了。” 提起酥酪想起苏锦,她不仅爱吃还会做,现下也不知如何,人也见不到。听到母亲那样讲,不由得担心她的处境。又想起自己和他的约定,仰头发问:“父亲多晚回来?” 肖氏摸着她白生生的小脸,粉嘟嘟的还有些婴儿肥:“多晚回来?我也想知道,那齐老狗又开始咬人,他那侄子克扣军饷,发给将士们的都是霉烂,你父亲,哎!……” 更漏嘀嗒声中,英若男已经沉沉睡去。女孩家能有什么心事?孩子般拽着肖氏的衣角,同儿时一模一样。肖氏望着她娇俏的容颜,怎能不爱呢?虽冤
家、蹄子的骂着,可心里不是一般的爱,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再不好也是好的! 肖氏无眠,丈夫在外头开疆扩域,建功立业,为的不就是给妻儿撑起一片天,让她安睡。可丈夫现如今把齐开诚的侄子打坏了,开罪了他,那老贼岂能放过?往后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离了京城,再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