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用半日时间，把桃源村一百零七名村民的情况一一登记在册，与李鱼商讨后，根据各家人数多寡安排好房屋，又打开房，让常靖把所有人叫至此处，领取基础物资。 夜暮时分，桃源村各个屋子迎来新主人，纷纷亮起灯光时，沈渊送走最后一位村民，靠着椅背，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一抬眼，发现不知何时到来的李鱼正坐在一旁的木凳上，双手托腮，眼神专注地盯着自己。 见他望过来，李鱼笑着起身，竖着大拇指夸赞道：“沈先生能力出众、果断干练，桃源村能有一位这样的账房先生，真是幸甚至哉。” 沈渊躬身行了一礼，浅笑道：“李山主武功盖世，万夫莫敌，桃源村能有你这样的村长，才是幸运。” 面对沈渊的恭维，李鱼也不谦虚，点点头：“下山后，于武功一途，我确实还未曾遇过敌手。不过，其他方面，我就差先生远矣。” 笑靥如花的少女神色认真，不见骄傲，反倒坦诚得……有些可爱。 见过她御使飞剑的本领后，沈渊虽好奇过她师承何处，才得以习得武林中失传许久的御剑术，但身为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只在李鱼讲到“武功”二字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再抬头，面前橫着一把深红色、纹理独特的木杖，中部握在李鱼纤细修长的手中。 “沈先生，你忙的时候我闲来无事，恰好看见根没用的木头，就做了根手杖，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沈渊一眼扫过，便知这根手杖乃用上等的紫檀木所制，哪里会是随处可见的没用木头…… 不过，他没有揭穿明目张胆撒谎的少女，伸出双手接过。 软木所制的手杖握柄，触感舒适，沈渊拄着向前走了几步，步伐确实轻便许多，转身拱手道：“多谢李山主。” “沈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你为村子劳心劳力，这是你应得的。”李鱼说完，犹豫一下，终是问了句：“沈先生的腿……因何会变成这样？” “被仇家追杀，伤了腿，没有及时救治落下的毛病。”沈渊说着早已想好的说辞，望着身边少女深棕色眸子中流露出的关心，下意识补上一句：“已经习惯了，没事的。” 李鱼低头沉吟片刻，问道：“明天我要去庆元城采购，不如沈先生和我一起去医馆看看？” —— 翌日，李鱼和蔡振兴带着几个村民与褚魏、蔡不凡几个半大小子一起驾着三辆驴车下山前往庆元城。 沈渊拒绝了李鱼的邀请，没有跟来，只在他们出发时，交给李鱼一份购物清单。上面列着村子百余口人半月的口粮及棉服、鞋靴等急需物品。 几人从城头逛到城尾，买了二十五石大米、面粉、粟米，数百斤葵菜、菘菜、蕨菜，几十斤肉，装了满满两车。 李鱼吩咐蔡振兴他们拉着东西先行回山，她则带着褚魏、蔡不凡二人去为村民们购置冬衣。 除去她自己和原本就在五虎寨中的十几个人，其他村民的衣物要么太单薄，要么大小不合适，都需要重新添置。 沈渊心细，把村民们各自需要穿多大的尺寸都在清单上标记得清清楚楚，只需对照着单子扯布买棉即可。 不过，李鱼盘算一下手中银钱，决定不劳烦村民们动手制作，带着褚魏、蔡不凡直奔成衣铺。 几人在成衣铺选中几款，因购买套数多，成衣铺伙计唤来掌柜的，买卖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掌柜拿着清单前去仓取货，让李鱼三人在店内稍侯片刻。 褚魏与蔡不凡两个人精，围在李鱼身边，绘声绘色地向她描述昨晚村民们分到房屋和物资后的激动之情，李鱼倚在柜台处笑吟吟地听着。 不多时，一胖一瘦两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聊着天走进铺子。 两人应是熟客，与伙计打过招呼，便在店内闲逛起来。 体态偏胖的妇人边挑选中意的款式，边对另一位瘦些的妇人道：“城主府听着多气派，可还不是让山匪把女儿掳了去。听说那柳姑娘在山上呆了好几日才被救下来，指不定被怎么糟蹋了呢！” “之前被掳进五虎寨的女子，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柳姑娘能留一条命就算是好的了……哎，你看这件长襦，我家大儿穿是不是正好？” 李鱼听到这些言语，冷着脸正准备喝斥她们背后乱嚼舌根，尚未开口，二人已然转换话题，讨论起衣物来，恰好此时成衣铺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抱着衣服走出，李鱼便未同二人计较，带着褚魏与蔡不凡上前清点衣物。 不过，她心底有些纳闷，当初柳城主因为担心女儿被山匪掳走之事被人知道影响不好，一直不曾对外透露，带兵攻寨
时打的是剿匪的名义，悬赏通告上也只列举了五虎寨众人的其他恶行。 她还是在展露武艺，柳城主看到救人有望后，才被告知实情。 之后，柳城主接柳颜回城时，柳颜和巧儿二人亦是等其他人都出发后才从室内出来上的马车。 只有五虎寨匪众、柳城主家、四个官兵以及她知道的事，怎么现在竟会被两个普通妇人得知了？ 李鱼思索一番，没有头绪，决定这个问题还是留给柳城主去烦恼吧。 买完冬衣，驴车返程经过城东修和堂医馆时，李鱼让褚魏停车等她一会儿。 “鱼姐姐，村子里有人生病了吗？”褚魏好奇地问。 “大家这段时间一直吃不饱穿不暖，我怕留下什么隐疾，请医师明日上山看一看。”李鱼脑海中闪过沈渊清瘦的背影，“还有沈先生的腿，也需要治疗。” 庆元城到仙岩山之间几十里山路，加上前两日才下过雪，道路极不好走。 不过，当修和堂医师听到上门看诊的地方是原五虎寨现桃源村后，当即同意明日便上山为村民诊治，并表示看诊、药物等费用均按来医馆看诊的正常价格算，算是修和堂对李鱼一人攻破五虎寨、帮助上百流民安家义举的敬仰。 李鱼这才知道，柳城主将五虎寨一众山匪押回城后，命人在城中及周边乡镇大肆宣扬五虎寨已破之事，把她描绘成了一个高风亮节、武功超群的大侠。 —— 次日巳时，修和堂秦医师带着两位稍微年轻些的医师到达桃源村。 李鱼将看诊的地方安排在聚义厅，三位医师面前各摆放一张木桌，村民们按成年男性村民、女性村民及未成年孩子划分成三队，每位医师负责一列队伍。 最右方的队列是孩子们，看诊的年轻医生脸色阴沉，不过速度极快，是三列队伍中最早结束的。除三个年龄较小的孩子患了咳喘、积滞，需对症开药外，其余孩子多是长期挨饿引起的虚劳，以后多吃些鱼、蛋之类的食物慢慢调养就好。 沈渊默默把这项开支列在随身带着的册子上。 另两列队伍中的大多数成年村民，此前因为种种原因，过了许久颠沛流离的日子，多多少少身体都有些问题。经诊治后，得风寒、伤寒、冻疮、虚劳者为多。两位医师针对各人病情开了药，叮嘱一些平日需注意的事项。 待村民们看诊结束，李鱼扯着准备离开的沈渊衣袖，把他拉至秦医师的问诊桌前。沈渊力气抵不过李鱼，只得老实坐下。 秦医师仔细察看完沈渊的病腿，询问当时受伤的情况，又给他把脉。 把完脉后，他锁着眉心，冲之前给孩子们看诊的医师叫了声：“简丰。” 简丰不情不愿地挪到他身边，秦医师俯耳与他低语几句，简丰这才来了些兴致，一屁股坐在秦医师的椅子上，拉过沈渊的手重新把脉。 他边感知沈渊脉象，边“啧啧”出声，斜眼瞟向一旁站着的秦医师。 秦医师被他瞅得心烦，无奈道：“你说吧。” 简丰“嘿嘿”一笑，对沈渊道：“毁丹田、废经脉、断肌腱，你小子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虐成这样？不过，没进行治疗能扛到现在还活着，算你命大。今日，有幸遇见我，算你命好。” 听闻此言，李鱼想起之前她询问沈渊腿为何会变成这样时，他云淡风轻的回话，微微挑眉。 她问简丰：“简医师，你可有办法医治？” 简丰瞥她一眼，咧嘴道：“这条腿落在庸医手中定然无法医治，不过他运气好，遇见了我妙手神医简丰。有我在，别说区区一条腿，即便是他被废掉的武功，也不是没有办法……” 一直波澜不惊的沈渊，听至此处，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简医师。 简丰摇头晃脑道：“北边的迷蒙山山顶，长着一种叫做枯木春的药草，采来之后配上灵芝、人参等名贵药材一起炼制，服之能起死人医白骨，自然也能修复你的丹田和经脉。” 迷蒙山，高愈千尺，惊险无比，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攀至山顶，更何况他的腿连行走都不利索。 至于枯木春的名字，早些年，他在太医署曾有耳闻，却一直未曾见过，诺大的云澜国国都没有存放一根的药材，势必不是那般好找。 片刻前，内心无法自控地涌出些希望的沈渊，思及这些，面如死灰，一颗躁动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原以为蛰伏数月，终于迎来了希望，谁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