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身体一下子坐直起来。 “让人进来吧。” 刚想到这人就来了,可真是凑巧。宣德帝眉头微微皱起,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前来宸光殿找朕,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念眸光平静,拱手行礼:“回父皇,儿臣想彻查穆侍郎一案,还请父皇允诺,暂缓穆侍郎的流放事宜。” 不出所料,又是一个来求情的。 殿中着淡淡的龙涎香,有凝神静气之效,烛火照亮沈念的沉静目光。宣德帝不知道沈念与穆椿有何交集,神色难辨喜怒,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时常听你母妃讲你的点子多,既然你有心帮助穆侍郎,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吧。” 宣德帝正在为此事烦心,这来了一个接事的人,于是案子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沈念的头上。 沈念颔首:“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这番话恰好合了她的心意。 · 事情桩桩件件连在一起,白天皇后刚为武安侯求了情,深夜大理寺牢狱中就传来武安侯自缢的消息,得知此事的皇后悲痛难抑,当场昏厥。但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宴,皇后一病不起,这操办寿宴之事就交给了荣获盛宠的徐贵妃。 几日转眼而过,太后的六十大寿宴设在万寿宫内举办。 大周重视孝道,宣德帝为了太后安享晚年,特意造了一处清澈湖水,所以万寿宫内多设有假山水榭,景色幽雅,是个赏景玩乐的好地方。太后和诸位嫔妃围坐在殿中,言谈间皆是小辈们的趣事。而小辈们则在殿外,男眷女眷分坐两处水榭,嬉闹玩耍。 皇后虽然身体不适,却依旧出席寿宴,脸色苍白脆弱,眼底泛出明显的铁青色,一时间难以恢复。娘家出事,三皇子及冠册封推迟,她最不想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旁的徐贵妃垂眸不语,温婉如初。纵使太后开始不喜欢徐贵妃,觉得她狐媚侍主,但耐不住徐贵妃性子极好,三年来日日清晨到万寿宫请安,为病中的太后亲手抄写佛经。太后见其心诚,也渐渐也开始接纳她。 竹影倾斜,水波柔柔。 男眷的宴席设在西侧水榭之中,隔着澄澈的湖水,与相距不远的女眷宴席相望。天气并未转暖,水榭四周放着暖炉,微风扬起珠帘,传出水榭中贵女们的笑声。 湖上架着长廊,曲曲弯弯,一直延伸到水榭之中。湖中有许多红色锦鲤游来游去,几位贵女靠坐在长廊上,嬉笑之间正在往下投喂鱼食。 三年过去,小公主沈娆已经十多岁,眉眼更加精致,依旧喜欢穿着绛红色裙衫,在人群中显得亮眼。 因为沈念的破例,之后小公主也得到了进入学宫受教的机会,通晓更多事理。此时小公主坐在水榭中并不踏实,每次竹桥上走过来人,她总要起身看一看。 令人失望的是,来人并不是沈念。 小公主单手托腮,垂头丧气,本以为早点到就能见到人的。 身旁的伴读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摇摇头,大概猜得到小公主的失落是因为何人。这位伴读比旁人清楚小公主的心思,知道小公主从前在学宫内最喜欢的人就是沈念。只要沈念一出现,小公主总喜欢凑上去说些什么。 又来了一人也不是沈念,小公主彻底泄了气,起身去殿内找皇祖母玩,谁让皇祖母最喜欢的孙女就是她呢。 男眷宴席那边也很热闹。 有的世家子弟特意早早到来,此时宴席中只有两位皇子。四皇子在给鱼儿喂食,许多人只能围着席中的六皇子谈笑。 见三皇子出事,六皇子到有些幸灾乐祸,暗自窃喜。他想,就算三哥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也会有个如此不靠谱的娘家。 四皇子不屑与这个脑袋蠢笨的六弟说话,身子靠坐着长廊上,一手挥着白玉折扇,另一只手捏着鱼食。即使他一直盯着游来游去的鱼儿,也感受到魏世章在发愣。 他抬起折扇轻轻敲了敲:“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咳,没看什么。”魏世章回过神,脸色有些局促:“我随便看看而已,殿下继续喂你的鱼。” 方才魏世章一直在看女眷宴席那边,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在等某个人出现。 “当真?”四皇子不相信。 四皇子回忆起魏世章最近的反应,出神发愣的次数不少,要说没什么事肯定是不可信的。不过,他耳朵这泛起的薄红又是什么情况? 还没来得及细想,湖水相隔的水榭中传来一声清脆响声。 “啪——” 水榭四周的珠帘摇摇晃晃,其中人景若隐若现,但是方才那一幕若是落入身怀武艺之人的眼中,却
是清清楚楚。 看来有好戏要上演。 水榭之中,一名身穿粉色宫装的婢女眼中满是傲气,她站直身子动了动手腕,大声斥责:“大胆奴婢,胆敢冲撞嘉宁公主!” 盛气凌人的正是沈汐的婢女绫鸢。 绊倒在地的时月径直受了一巴掌,整个人还没缓过神,只觉得脸颊刺痛。她刚才穿过长廊,正要走进水榭里给公主放暖手炉,只看到对面的嘉宁公主和突然上前的绫鸢,然后自己脚下一个不稳绊倒在地,又迎来了绫鸢的巴掌。 绫鸢手中还端着茶水,洒了时月一身,还好茶水不算太烫,但此时的春风尚寒,时月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还望嘉宁公主谅解,奴婢不是有意冲撞公主您的。” 时月脑袋发懵不够清醒,双手按在地上,眼前视线有些模糊,她不敢抬头,不敢在太后宴席上给公主惹麻烦。但她方才没有看清的是,绫鸢在她掀起珠帘走进来时忽然伸出了一条腿,正是这动作绊倒了她。 “一句不是有意就可以抵消你的过错嘛?”绫鸢下巴微扬,语气极其嚣张,“公主千金之躯,岂是你这种贱婢能冲撞的?” “绫鸢,话说够了。” 坐着的沈汐突然起身,斥责绫鸢言语不妥,只是不知道她是否看清了绫鸢的动作。 四皇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收起鱼食,晃了晃折扇悠悠道:“哎,你说,我这汐儿妹妹知不知道她这婢女的动作?这婢女跟了她这么久,是什么样脾性她总不会不清楚,若是没有主子的默许,小小婢女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哎,世风日下啊。” 四皇子向来瞧不惯这位二妹妹,简直太像皇后柳氏,令人亲近不起来。 魏世章认出时月是沈念的人,眉头不悦,对向来温柔娴静的嘉宁公主多了几分深切的了解。他道:“殿下,我们去查看一下那位婢女的情况如何?” “嗯?”四皇子直直盯着魏世章:“你不对劲,你怎么如此关照念儿妹妹的人?”就算魏世章不说,四皇子也正是这样想的,但这番话让四皇子多了些联想。 魏世章轻咳一声,抬起衣袖掩唇:“见不得人受莫名的委屈罢了。” 绫鸢出手的动作,他们二人瞧得清楚。胆敢当众羞辱人,连四皇子和魏世章都看不下去了。这个绫鸢,怎么看都不顺眼。 但女眷中诸位没那么好眼力,单纯觉得是婢女冲撞了嘉宁公主,没觉得绫鸢做错事,只是教训人的态度差了点。 时月的衣衫贴着身体,嘴唇泛着青紫。沈汐看着地上的人,少许柔声道:“你快些起来吧,地上凉。” 话落,宴席中传来窃窃私语声,贵女们觉得嘉宁公主脾气好,就算婢女冲撞犯错她也出声安慰。 “公主,你就是这么好心。”绫鸢胸中闷着一口气,她替公主忍了沈念好久,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逮着沈念的婢女出口气,只能怪公主性子温柔。 时月受的那一巴掌力气不小,现在耳朵听声音有些不大清楚,她忍痛起身,抬手抚上肉眼可见微肿的脸颊,忙答:“时月多谢嘉宁公主。” 这事传到了男眷那边,六皇子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中得意,还有沈念倒霉的时候,今日天色可真是好啊。 沈汐看清时月脸上的伤,也没多说什么,心中毫无波澜,只冷声吩咐道:“绫鸢,罚你晚上回去手抄心经。” 时月站着一动不敢动,毕竟眼前这位是皇后的嫡女,三皇子的胞妹,她只愿在这等着沈念过来。 沈汐手握茶盏喝了一口,缓缓抬头,猛地看到长廊中走来的沈念。沈汐手中动作顿住,似乎不能动弹,动不了,她明明没做什么错事,想挤出一丝笑意来,但却是很难。 沈念桃花眼像是含笑,但却是带着薄冰,竟然有些渗人,令人心惊。 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 或许是她独有的气质,带着股莫名的震慑力,许多贵女都下意识地躲避沈念的视线,心底又暗自猜想,当着嘉宁公主的面,又是太后宴席之上,就算想为婢女出气,也应当不会动手。 “汐儿妹妹,我的人不小心冲撞了你,当真是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给你赔罪。”沈念泛着冷意的眉梢微挑,“不过,你的人先出手,我是不是也可以替妹妹教训贱婢呢。” “长姐……”沈汐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见沈念系下肩上雪白狐裘,为时月披上,随后朝绫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