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街头人流如织,明月茶楼灯火辉煌。楼中的欢笑声不绝于耳,隔着半掩的车帘飘进马车内。 天色将晚,沈念如约来到桥头。车帘掀起,一截皓白的手腕从淡青色衣袖内滑落,不远处昏暗角落人影忽地消失不见,沈念随后不徐不慢地放下车帘。跟来的高手身形极快,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踪迹,出了青石巷就一直紧跟其后。不过高手毫无威胁之意,反倒像是来寻人的。 前来寻人? 沈念心绪微动,目光落到马车内。对面坐着的裴子初安静如常,浓密的长睫垂下与往常并无异样。少许,沈念利落起身朝外走,还不忘嘱咐:“我独自去桥上透透气,你可以在车内歇息。若是你有其他事,也不必告知于我。” 裴子初指尖轻颤,抬起头答:“是,殿下。” 这是要给他与来者会面的机会。 自从青州见过医女,裴子初便预感有人会从天启赶来。他不愿意对沈念隐瞒此事,便故意让来人透漏踪迹。若是,若是她不喜……可以将此事拖延。裴子初眼底深邃,像是浮了层雾气看不清晰,整个人身子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晚风吹起车帘,再看时,车内已空空如也。 黑衣人跟上去,在黑夜里的身形如鬼魅,最终停在一处寂静暗巷。 裴子初长身玉立,黑衣勾勒出精瘦腰身,衣袂扬起,周身透出清贵风姿。月光柔柔洒下,银质面具泛出亮光。他缓缓转过身:“出来吧。” 高手顿时屏住呼吸。 四周的风瞬间静止。 这个声音?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小心翼翼,高手睁大眼睛向前走几步。即使眼前少年戴着面具,他也能认出来,这是他从小立誓要保护的人。 看着跪倒在地的人满脸都是激动的薄红,裴子初抬手摘下面具,微勾唇角:“十一,好久不见。” 高手名唤十一,终年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叠满情绪:“伤势!”他看出裴子初身上受过伤,想上前查看伤势,裴子初却摇摇头:“伤势无碍。” 眼前人面容熟悉,裴子初看着他心中不由得升起股荒凉感,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天启,所有事情都没有改变。十一还是同从前一样不太会讲话,丝毫未变。 十一眉头紧皱,焦急站起大踏步往前走几步,却被裴子初伸手拦下:“不必上前来。既已确认你我身份,三日之后,我再来寻你。” 十一很听话不再动弹,只使劲认真点头。 · 明月楼的灯火照亮半个京师城,飞檐上挂着五色灯笼。街边摊贩尽力高声吆喝,都想争得好生意。街头人来人往,腰间挂着的香囊摇摇晃晃。按照大周习俗会在戌时点烟火,不少人为观赏烟火特地从别的州县赶来。 楼阁屋檐上共有七盏明灯,等到第七盏亮起,便是放烟火的时候。此刻已有六盏亮起,不少游人已经在仰头期待着。 长桥之上,沈念的身子挺得很直,浅青色衣袖随风飘起,衣袂渺渺。桃花眼清澈浅淡,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扰动她的喜悲。她望着远处的灯盏,不知在想着什么。 裴子初归来入眼的便是这幅景象。 或许是有所感应,沈念低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流水潺潺,夜风拂过脸颊传来丝丝凉意。 “看!第七盏灯亮起了!” “戌时到了!要看烟火了!” 忽然周身人声沸腾,诸位都停下脚步仰起头来。 戌时到了—— “嘭嘭嘭!” “嘭嘭嘭!” 上空不断绽放出绚丽至极的烟火,照亮整个夜空,烟火落在每个人的眼中。隔着长桥,隔着层层人群,裴子初眉眼缓缓弯起,朝沈念温润一笑。 …… 人潮涌动,从家里赶来的秋时月手指向长桥对身旁人道:“长风快看,小姐就在桥头站着呢!” 秋时月嘴角梨涡尽显,脚步加快。她怀中抱着雕花食盒,里面是阿娘亲手制作的蜜饯果干,特地带回来给公主吃。怀中还揣了些梨膏糖,用来润肺清嗓。 看着两人越来越近,此刻站在沈念身旁的裴子初轻声道:“殿下,不久我将离开些时日。”他要离开大周前往天启,身上还有些未完成的事情。 像是早有预料,沈念眼中噙着笑意:“我从见你的第一面起就说过,你随时可以离开,不管你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裴子初颔首:“谢过殿下。” 只是离开些时日,不久定会回来,他这样想。 · 三皇子及冠之日,也是立太子之日。
时间算不得充裕,礼部上下忙的不着地,不敢有丝毫纰漏。立三皇子沈景湛为大周太子,皇家车辇浩浩汤汤赶赴高庙,要告于天地和历代帝王,册封仪式才算是完成,之后便进行加冠礼。 三皇子册封人心所归,诏上的可堪大任写得清清楚楚。诏由左相谢林甫宣读,众人齐齐望向高台,高台上的旗帜呼呼作响,面容儒雅的左相身着红衣体态修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读完诏,严肃庄重。 众人齐呼千岁,左相眼中神色平静,缓缓抬头往谢府某处望去。 今日的谢府少了许多平日的冷清,正着手布置件大事。蔡伯行色匆匆脸上的笑却没停过,见到谁都要催促一番:“今日是世子的及冠的大日子,手脚都给我麻利些。” 手下人闻言动作加快几分。 谢钰和三皇子年纪相仿,及冠恰巧是同一天。可惜的是左相今日不在府上,蔡伯叹息几声。他穿过长廊进了北苑,看到房开着脸上笑意加深,世子就在里面。 蔡伯上前敲门:“世子,梅太傅马上就到府门口了。太傅他啊是专门赶来为世子加冠取字的。虽然相爷今日不在府上,但肯定也一直牵挂着世子您呢。” 他怕世子难过便出声安慰,毕竟寻常人家及冠都有父亲在场。然而谢钰的情绪丝毫没有显现在脸上,蔡伯猜不透世子的心思。 房中檀香缭绕,谢钰放下手指执笔,淡淡道:“一切有劳蔡伯了。” 蔡伯笑着搓了搓手:“世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要世子开心就是我的福分。” “走吧,随我去府外接梅太傅。”谢钰走出房,蔡伯跟上去。 梅太傅梅焕舒曾是朝堂重臣,早些年辞了官职退隐乡间,每年会在京师住上一阵。多年前他一见幼年时的谢钰便心下大喜,觉得冥冥之中必有天意让他做上一回老师。于是梅太傅找当时还未称相的谢林甫游说几番,终于收下了谢钰这个得意门生。 今年算着及冠之日,梅太傅特地朝谢府送了封信,说已经为参加谢钰的及冠准备多日了。此时梅太傅刚下马车,见到站在府门外迎接的谢钰不停地点头,他怎么看对这个学生都很满意。 按照寻常人家是由父亲来行加冠之礼,不过左相今日随宣德帝去了高庙,为谢钰加冠这份职责自然而然落到了梅太傅身上,梅太傅高兴都来不及。 将人引进府内,仪式开始。诸位宾客前,蔡伯熟记流程小心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及冠礼需要的物品。梅太傅满脸和蔼:“没想到为师我最出色的学生也到了二十加冠的时候,为师此生足矣啊。” 谢钰俯身作揖:“谢过恩师今日前来,学生感激不已。” 梅太傅欣慰点头,朝着四周众人高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1”话落,他将写着取字的红帖交到谢钰手中。红帖上带着余温,谢钰看清上面的落笔。 谢钰,字允之。 遣散宾客,谢钰并未在府上多待。晚上宫内有宴席,太后特意点了名要他出席。宫中宴会向来热闹,宣德帝不在场时太后为尊。见太后踏进宫殿,众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事叩拜,太后面容慈爱笑呵呵道:“都起身吧,不必多礼。今日是我朝立太子的吉日,与民同庆的寿宴便都自在些吧。” 三皇子上前温声道:“儿臣见过皇祖母。” 太后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今日可是累着湛儿了,等宫宴结束了便回去好生歇息,这会儿就跟景朔还有谢世子他们一起坐着吧。” 三皇子含笑点头。 此时的谢钰正坐在旁边,太后知道两人关系交好,也知道今日是谢钰及冠的日子,于是关切问候几句,谢钰一一应答,其他几位皇子也跟着道喜,场面无比祥和。 四皇子坐回位置上,手中握着的扇子在手心敲了敲,满脸惬意,偶尔瞥向女眷席见魏琉璃吃的开怀,终于憋不住打趣:“几日不见,魏郡主怎么看起来越发圆润了?” 魏琉璃吃东西从来都是这么香,看的让人心痒痒。 魏琉璃刚咬住一只硕大鸡腿,听到这话眉头皱起,抬眼就见四皇子满脸欠揍的模样,她放下手中食物起身就想掐四皇子的胳膊。 四皇子灵活躲闪,瞥见座上的人灵机一动,动手是打不过还不如找靠山,于是朝着座上的太后求情:“皇祖母,你可不知道魏郡主她平日多欺负儿臣,皇祖母可要为儿臣做主。”说完他抬手扶额,身子软弱扶住旁边座椅,倒真像是被欺负的模样。 简直是恶人先告状,继续演! 魏琉璃咬咬牙,由于太后看过来,她立即安分下来,不再动弹,只恶狠狠地瞪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见她气急的模样,眼中露出得意模样。四皇子母妃身份低微
,自小暗地里受了不少欺负,太后算是除了母妃后宫中最关照他的人。母妃去世后,四皇子便由太后照料长大,很是亲近,此时正拉着太后的手诉苦。 太后听惯了四皇子的俏皮话,被两人的拌嘴逗笑。太后哪里不懂小孩子家家的心思,随他们打闹去。往常不是四皇子被魏琉璃追着打,就是魏琉璃被气到不行,不过,真等魏琉璃十分委屈,四皇子又会出来道歉。 “不生气不生气。我不和笨蛋生气。”魏琉璃在口中默默念叨,说罢深吸几口气,盯着端上来的果盘。圆润饱满的葡萄颗颗分明,水珠沾在上面更显晶莹剔透,这是西凉进贡的果品。 莹白的指尖捏起一颗,魏琉璃看清了沈念的脸。原本中间隔着几个位置,魏琉璃往那边靠了靠,用指尖戳戳沈念:“过几日要不要随我去军机大营玩玩,听我爹爹说这次操练的阵势可盛大了,难得一见,不去当场感受实在是可惜。” 四皇子实在讨厌,魏琉璃觉得沈念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但是人却不坏,甚至让人忍不住想接近。 听到军机大营四个字,沈念心下一动,碰巧军机大营有她想看的东西,于是回了声“好”。接着又问:“魏将军回京师了?” 方才魏琉璃言语中提到了魏将军。 魏琉璃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看了爹爹的来信。虽然我想见爹爹,但是没收到旨意前不能回京师来。边关局势吃紧,爹爹或许今年都不能回来了。真是的,我都不想在京师待着。” “我爹爹还说,这段时间都在练兵,往常都只能在边关才能见着的,过几日可一定要去。” 沈念眉头挑起。 这是要和天启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