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清睡醒时身上黏腻的一层汗。 奶奶和她说过感冒捂一捂出了汗就会好,所以她才会盖了三层被子,连冬天铺在床榻上取暖的羊毛毯都盖在身上。 她尝试着开口轻轻咳嗽,却发现口干舌燥地严重。 睡醒的习惯是打开手机看有没有其他人的消息或者班级的通知。 因为寝室只有自己一个年级,她有时担心会错过一些重要的讯息。 确认了自己没有错过重要的通知她才安心地闭了闭眼睛。 老杨发消息表示抱歉,说昨天和女儿一起玩拼图没有及时看手机。 他说今天会路过他们学校,问她是否有需要的东西。 倪清觉得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况且他女儿本身就患有自闭症,能敞开心扉和父亲一起玩拼图也实属不易。 她拿着起床头挂篮里的凉贴,贴在额头降温,脑海里蓦然闪过周屿行说要给自己带茶的事情。 她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他的好。 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倪清编辑了短信给司机发过去。 倪:杨叔,如果下午有时间的话,还麻烦你到南阳街的豫南甜品店里买一份鲜奶麻薯,一份桂花银耳雪梨冻,一份白玉卷,特色钵仔糕每个口味都一份。 倪:【红包】 倪:谢谢。 刚发过消息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倪清就举着手机等待回信。 倪:好的,倪小姐,我下午过去。 倪:这家店的甜品很好吃吗,我想给女儿也买些。 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倪清查看了一下自己发送的甜品清单,确定了没有不适合小孩子吃的食物后回了信息。 倪:我点的那些都可以给小孩子吃,不过钵仔糕偏凉,不建议小朋友吃太多。 杨叔:谢谢倪小姐的建议,我记住了。 等了很久没有新的消息,倪清把身上厚重的被子推开,尽量小幅度地叠在床头。 她把床上收拾得整洁了,爬下楼梯打算洗澡。 洗漱用品和手提筐都在柜子左下角的空余里,倪清弯下身子去够,椅子被她小腿推动发出极为细小的刺耳声音。 她把动作尽量放轻,把椅子移得远一些,避免勿碰。 很奇怪的想法从脑海里恢复,她记得她睡觉的时候柏思漓也还是忍不住唱歌,完全不顾及倪清的感受。 现在想起这些事有点好笑。 今天宿舍停电了,只能去校内的那家浴室。 她提着手提筐到楼下洗澡。 周日的下午浴室人并不多,倪清排了一会队就进入了淋浴间。 洗澡过后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倪清记起这几天淋的雨,想着头发跟着自己还真是受苦。 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手蹭过一个体温偏高的胳膊,倪清抬眼看见田薇远去的身影。 很久没见了,不,准确地说是很久没接触了,她实在搞不懂田薇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她已经是年级长了,地位有保证,倪清也没兴趣和她搞竞争,为何还和她这样过意不去。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简单地拿着吹风机吹了吹头发。 因为身后排队的人表情有些不耐,倪清就想着速战速决。 迎面的风把潮湿的头发吹在脸颊一侧,她伸手捋顺,手机屏幕识别到人脸亮了起来。 倪清看到杨叔的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校门口。 她急匆匆地上楼,刚汲过水的拖鞋和地面摩擦出奇怪的声响,她却还是在进入宿舍前恢复了安静。 她把洗浴工具放在桌面,换了牛仔裤和体恤,随意穿了件卫衣外套就出了门。 她实在不适合快走,所幸在没有几个人的路上小跑。 到达校门口时杨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不用跑得这样急的,甜品照片我给琦琦发过去了,她母亲说她很喜欢。” 倪清跑步后的呼吸还没有调整过来,所幸长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语气的平稳,“那就好,小女孩会喜欢看起来好看的东西。” 她接过老郑手里的甜品袋子,纸质的触感让倪清想起了几天前的西瓜汁包装。 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人。 和杨叔道过谢后她打算回到自己宿舍,等周屿行给她发消息后她再下楼。 或许是感冒的缘故,走了几步就觉得太阳晒得恼人。 分明是迟暮的夕阳,
倪清却有模糊的灼烧感。 因为害怕自己感冒不清醒注意不到消息,她取消了静音。 她把甜品袋子护在靠路边的那侧,害怕有人不小心撞到。 手机接连振动了两下,倪清单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提示栏中的“z”熟悉又显眼。 z:下楼,我买了茶。 z:天凉,穿件厚外套。 自己还在逸夫楼后面的小路上,不知道周屿行在哪。 倪清:你在哪,我去找你。 对面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倪清提着纸袋在小路上快步走。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挡住她的视线,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是周屿行打了电话过来。 记忆中这是周屿行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滑动接听键。 “你没在宿舍吗?”低沉磁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些失真,但她却可以感受到他关心的意味。 “我去洗澡了,顺便到校门口取了外卖。”不想直接说自己给他买了甜品,倪清选择了短暂的隐瞒。 周屿行微微愣了愣,她的声音比上午在一起时还要沙哑,像是混合了沙砾。 “你在哪,我去找你。” 路过的女生偶尔的目光停留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所幸转身离开女生宿舍。 “在逸夫楼后面的小路上……”倪清还想再说自己可以回去。 “等我。” 只两个字,安慰平静的语调,透过听在倪清的耳膜跳动着,她觉得心脏不受控地剧烈跳动着。 这就是所谓的热恋期吧,因为他的一句话,就会疯狂心动好久。 周屿行到的时候,倪清正坐在阴影下的长椅上昏昏欲睡。 阳光透过光秃的树干均匀地洒下,把她柔顺的头发染成细碎的金色。 她的头因为困倦一点一点地,只是长椅位置隐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周屿行站在她面前,挡住略微刺眼的光,把手伸到她的下巴下面。 她点头,下巴触及到一个有温度的物体,干燥温暖。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身前的大片阴影,即便没有抬头,她也知道是周屿行。 她好像,连他在阳光下影子的形状都记住了。 “周屿行,”她开口叫他的名字,却惊讶于自己声音的沙哑,听起来像是年过花甲的老妪。 手指接触着光滑细腻的肌肤,周屿行的手指不自觉地卷曲,她现在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猫。 她闭了闭眼,才发现不是做梦,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她慌忙移开。 周屿行失笑,她意外的有点可爱。 “感冒有好一点吗,我陪你去校医院打个点滴。”他坐在她身侧,抬起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 温度偏高,白皙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红。 倪清摇摇头,“不用了,我感冒就是前两天比较严重,过两天就会好。” 周屿行没有再说话,把手里的袋子递到她面前,“是提神养生的,不会对大脑有不好影响。” 透过玻璃质的包装,她看到精致的内盒包装,六种不同的丝绸编织成的花朵,严密地封住茶叶的分袋包装。 “是六种不同的绣法吗,好漂亮。”她语气里都透着喜欢。 周屿行抬了下眉骨,“我不太懂这些。” 倪清看着苏绣精致的样式,山荷花的纯白和边缘几片墨绿色的叶子,在暮色下微微反着光,她笑,“谢谢,我很喜欢。” 她把身侧的甜品放在两人中间的木椅空隙,拿出了精致的包装盒递到他面前“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家甜品,想带给你尝尝。” 她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去,嘴角还弯着,周屿行看着她带笑得眉眼心情也好起来,可是眼下又送这些东西给他,像是交易。 “我们是在商品交换吧。”他歪头看她,眼里透出些不可置信。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他家的甜品好吃,想分享给你。”她慌忙摆手解释着。 “你对其他人也会这样吗。”他看着袋子里满满当当的包装盒子,觉得倪清这样总会吃亏。 “不是的,意义不一样,我是主观想分享给你,并不是为了复杂的人际关系。”虽然说实话他可能会生气,但倪清不会撒谎。 “哦,那我是特别的?”他凑近了去看倪清的表情,灼热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耳侧。 “当然是特别的。”她带些怪罪的意思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目
光很认真,她忽然低下了头,“我以为你会感受到。” “哈…”他忽然低声笑起来,把头埋在她的肩头。 倪清的肩膀一瞬间绷紧,他微硬的发根戳着她的脖颈,感受着他在肩窝的呼吸。 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的呼吸可以这样规律有力。 他止了笑,抬头看她,“感受得到,所以不需要你这样付出。” 倪清始终觉得周屿行是清醒而遥远的,可是他现在距离自己这样近,语气诚恳地说她不需要付出这么多。 她在想,是不是之前那些经历才换得和他的相遇。 她点头,“但是这次的你要收下,我托人带的。” 他起身,拍了拍刚刚擦到外套上的灰尘,“我送你回宿舍。” 天色渐渐变暗,小路上的风有些冷,倪清在周屿行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脚步顿了顿,倪清走到他身侧,“怎么了,” “等你。” 他的脚步放慢了许多,每次倪清在他身后时就会停下。 他微微侧过头看倪清,“很难受吗?” 倪清摇摇头,“没…”她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周屿行皱了皱眉,脱了外套,围在倪清的身上。 九月末的晚上更深露重,她抬眼看见他的白色衬衫和黑色内衬。 “不用了,晚上太冷,你也感冒怎么办?”倪清后退着想要拒绝,却在小路上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 他抓住她的手才不至于摔倒,随后指引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袖子上,她没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眼神疑惑地询问他。 她尝试着伸手捏了捏,衬衫的质感很厚,在这样的秋夜不至于太冷。 “伸手。” 听到他的指令,她听话地把手伸到外套袖子里。 乖巧得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 “我很注意保暖的,你放心。”他出声安慰她。 她手里的甜品穿衣服时到了周屿行手里,她想他应该收下了。 “和我去挂盐水,我就收下这个。”周屿行晃着手里的袋子,语气调侃。 她很像小孩子吗,倪清在心里腹诽,却还是点头。 第一次有人站在这样的角度关心自己,像是原本缺失的区域被蜜糖补上,呼吸的空气都甜得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