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珺离开了九王府,并没有立即出京。他就顶着王修的面目在大街上溜达,感受着京城的繁华。貌似几年过去,京城还真有些不大不小的变化。乾德帝的时候,京城的集市上可没有这么热闹。如今兴元帝当政,据说兴元帝的作风相对于乾德帝更为宽容,加上改制,如此一来京城才会聚集了更多的人。
韩珺笑笑,看来兴元帝的本事是要比他老子乾德帝强了那么一点。都说兴元帝有个好娘亲,没有陆太后,他兴元帝还坐不上皇帝的宝座。韩珺讥讽一笑,要他说,应该是没有窦猛,没有陆太后同窦猛的特殊关系,兴元帝才是真正的坐不上皇帝的宝座。
一路行来,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来到在京城置办的宅子,蒙固迎了上来,手里还提着酒壶。蒙固斜着眼睛看人,接着又笑了起来。“可有痛快?”
韩珺先是一叹,接着又是一笑,蒙固自称是秦时蒙家后人,以仁义标榜,做事全凭个人的喜好判断,典型的游侠儿作风。蒙固长得也是极好,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张脸往往能让人看的失神。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被蒙固一张脸给勾住了。都说一见韩郎误终身,韩珺倒是觉着这话该按在蒙固的身上,一见蒙郎误终身,才更为贴切。
韩珺将蒙固手中的酒壶拿过来,对着壶口喝了起来。蒙固一双桃花眼带着笑,靠近韩珺,“我们什么时候离京?”
韩珺擦掉嘴角的酒渍,说道:“你可以不用跟着来京城。”
“你若是不来京城,我自然不会跟着过来。”蒙固固执的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万一你被那个姓陆的男人勾走了,我可就亏大了。”
韩珺皱眉,“第一,我同姓陆的没关系。第二,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韩珺推开蒙固,走了进去。
蒙固跟上去,不说话,但是态度却是不依不饶的。韩珺烦躁,提着剑在院子里耍了起来,蒙固斜靠在柱子上观看,眼神深沉的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韩珺烦躁的将剑丢在地上,不言不语。蒙固走上前,将剑捡起来,擦干净放好。
“对于一般人来说,钱就是男人的胆。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剑就是我们的胆,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兄弟。你不该这么对待自己的朋友和兄弟。因为关键时刻,他会救你的命。韩而郎,别让人看不起你。”蒙固义正言辞。
韩珺大笑出声,“你说的对,我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
“你何必如此纠结。”蒙固不赞同的说道:“既然决定走了这条路,那就坚持走下去。一边做着游侠儿,一边又想着读人的操守,时不时拿出读人的派头来,韩二郎你不觉着累吗?要么就干脆做个纯粹的游侠儿,就像我一样。要么你就再换个身份,做个纯粹的读人。可别再首鼠两端,摇摆不定了。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不需要你看的起我。”韩珺冷漠的说道。其实蒙固说的都对,是他在摇摆不定。所以他会找上窦猛,希望在窦猛的事业中出一份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做不了一个纯粹的江湖人,过不来江湖人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他读了二十几年的,读人的风骨和抱负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里,这一辈子都丢不掉。他内心深处期盼着以读人的身份示人,而不是一个游侠儿,一个亡命之徒。可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用游侠儿的身份来自保,他已经做不回读人,偏偏他又无法放下。这就是一切矛盾的根源。
韩珺看着蒙固在收拾包袱,他此刻是羡慕蒙固的,可以做一个纯粹的游侠儿,不用有任何思想包袱。韩珺走上前,张了张嘴,他想说声抱歉,这些年多亏了蒙固,否则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可是抱歉的话他又说不出来,伸出手,也是徒劳。
“你是打算离开京城吗?”
“京城没什么好玩的,既然你不走,那我走吧。”蒙固抬起头望着韩珺,“其实只要你说一句希望我留下,我就一定会留下。不过可惜,你肯定是巴不得我走远一点,免得缠着你,让你心烦。韩二郎,你这人忒没意思,亏的你长了颗七巧玲珑心,那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要去找窦猛也好,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好,总之我不会再参与齐中。跟着你混,真让人憋屈。”
蒙固临走之前,也不忘奚落韩珺一顿。
韩珺颓然,“你不跟着我,这个决定是对的。我这人没什么好运气,霉运倒是一大堆,你跟着我只会连累了你。”
蒙固笑了起来,桃花眼让人移不开目光,韩珺尴尬的底下头,避开蒙固的眼神。蒙固得意的笑了起来,“行了,何必找些借口,你这人的心思我早就摸的一清二楚了。我先走了,你若是想找我,你知道联络方式,我暂时不会改变习惯。不用觉着抱歉,我跟着你本就心甘情愿。如今要走,也是心甘情愿。”蒙固提起包袱,潇洒离去。徒留韩珺一人,空虚寂寞冷。
韩珺有点回不过神来,之前一直希望蒙固能够离开,可是等这人真的离开了,韩珺有感到了失落。蒙固明明之前还在说要跟着他,转眼说走就走,这人的心思变化还真是够快。韩珺自嘲一笑,进了屋,将自己关在里面喝酒,喝个酩酊大醉。回想这辈子,就没做过几件像样的事情。以前还有仇恨支撑着他,如今大仇得报,他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人生彻底失去了目标。没人能够理解他这种惆怅,这份无所适从。他去找九王爷,未尝没有想找点事情消遣消遣的意思。只可惜九王爷根本就不相信他,只当他是洪水猛兽。如今蒙固也走了,世间只留下他一个人。真是混的太惨了。
宿醉两日,醒来后,浑身难受。洗漱一番,将脸上的易容也彻底洗去。露出苍白的面容。同以前面如冠玉比起来,多了时间的刻痕和沧桑。若是站在韩家人面前,韩家人未必能够一下子将他认出来。多年过去,还有谁会记得当年有一个叫韩珺的人?又有谁还记得这张脸?他丢弃了易容,从今天开始,他就要顶着自己的脸行走在外。这张脸已经安全了,不会有人再来追究。呵呵一笑,韩珺有些自得之意。
陆可昱这两年领着闲差,正事没干几样,倒是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当年陆可信要做孤臣,被乾德帝利用,为保陆家,陆可昱不得不从原来的位置上退下来。再后来,兴元帝上位,按理说陆可昱的前程应该看好。可是陆可信又要当孤臣,兴元帝要用陆可信,陆可昱只能配合着再一次的退下去。
等后来陆瑾娘力挽狂澜,京城大定,陆可昱完全可以找一个好的职位当着。只可惜,这几年的闲散让他彻底闲散了下来,没了当初的雄心壮志。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当年离开条件优越的京城去了西北,不是为了前程,而是为了那个人。后来回到京城,也不是为了前程,也是为了那个人。
这么多年的执念,那个人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里,心尖里。只是那人不见了。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个人。陆可昱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心情,惶急不安。乾德帝被刺,京城戒严。他看到了两个刺客的背影,其中那一个,是那么的熟悉,在梦里无数次的记忆起。他差点吼叫出声,他是疯了吗,他怎么敢干这样的事情。他是活腻了。他主动领了追查刺客的任务,他带着人,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他,赶紧让他安全的出去。绝对不能让别的人比他更早找到他。
可是他没能如愿,那人侧身而过,武功高绝,回头,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的看向他,不带丝毫的感情。陆可昱呆愣在原地,只看见另外一个刺客手搂着他的腰,两人跳出围墙,快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陆可昱很想冲上去追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那个在他身边的人又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
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机会问他,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他的人。他去了他们曾经见面的老宅,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他又去了韩家老宅,还是那个守门的老人,韩宅里面冷清清的,一个人影子都见不到。他去了许多认为韩珺可能去的地方,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追问他一句。他很不安,却又心安。他找不到他,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安全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离开了京城,已经去了别地方隐姓埋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的人了。
陆可昱一有时间就喜欢在街上晃荡,或者在熟悉的酒馆喝酒。他在寻找,他在渴望,或许有一天在街上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即便不说话,不相认,至少知道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知道他一切安好,他就心安。知道他过的不错,他就放心。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是不是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当年他没能逃出去。不,不会的,他坚信他一定还活着。得知韩盛过世,陆可昱特地从京城赶到韩家祖籍,就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若是韩珺还活着,他一定会回去看一眼吧。那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是陆可昱再次失望而回,他没有回来,韩家没有人见过韩珺,在韩家人眼里,韩珺早已是死了多年的人,哪里会回来见韩盛最后一面。
他不相信。他同韩玮见了面。韩玮是知道他同韩珺的关系的。韩玮也是知道韩珺好活着的。
陆可昱平静的问他,这些年可曾见过韩珺?
韩玮摇头,自从那年出事后,就再也没见过韩珺。之所以他会认为韩珺还活着,也是他和韩盛两父子推测出来的。
陆可昱得知这个消息,很失望。他对韩玮说道:“他真的活着,此事并非是猜测。因为那以后我有在京城见过他。”
“他在京城?”韩玮的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没想到当年韩珺就在京城。“既然他在京城,为何不回家。”
陆可昱嘲讽一笑,“他不回去,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们父子那么狠心,将他逼到死路,他还回去做什么?让你们有机会再害他一次吗?”
“那时候也是逼不得已。一大家子,上白口人的性命同他一人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我不相信陆大人会不知道取舍。你说我们心狠也好,说我们绝情也好,做就做了,没什么好辩解的。不过你说的对,他的确没必要再回韩家,韩家亏欠他,他回来也只能是隐姓埋名。只是不知那些年他在京城是怎么过的,他又怎么会在京城?”这才是韩玮真正关心的。
陆可昱冷笑一声,“他易容,改了身份,即便是站在你面前,你也认识不出来。那几年,他在九王府做了一名清客,日子还过的去。”
韩玮胆战心惊,“你说他在九王府,那现在呢?”韩珺这是要害死韩家全族吗?他这是要干什么?
陆可昱嘲讽一笑,“你放心,他不会连累到你们韩家,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现在,他已经不在京城,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他,若是知道他的下落,我也不会特地来这里一趟。你父亲过世,他说不定会回来。若是看见他,记得同他说一声,就说我在找他。”
韩玮松了口气,接着摇头说道:“他不会回来的。他在京城那么多年,都没有在我们面前出现过,可想而知,他心里面已经不将自己当做韩家的一份子。其实这样也好,若是有机会见到他,转告他一声,我会照顾他的孩子,不会让他们受了委屈。”
陆可昱对于韩玮的虚伪厌烦之极,“行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韩珺他不回来就算了,若是回来,还请你顾念一点兄弟情义,不要再一次将他逼迫的无路可走。”
“陆大人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兄弟,我不会坐视我兄弟的安危而不顾的。”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陆可昱失望而回,最终也没告诉韩玮,韩珺极有可能就是刺杀乾德帝的刺客。若是韩玮知道了,怕是会惶惶不可终日吧。那样一来,他一旦见了韩珺的面,一定会想办法将韩珺杀了的。以此永绝后患。为了韩珺,所以陆可昱是一个字也没吐露。至于韩玮询问韩珺那些年躲在京城究竟想干什么,陆可昱也是一个字没说。
只是陆可昱不知道,正因为这样,韩玮越发的怀疑和担心。对于韩珺这位弟弟,韩玮还是比较了解的。以韩珺的性子,既然悄悄的躲在京城,还那么多年,肯定是在计划着什么事情。这个人有时候极为偏执,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韩玮心中发急,陆可昱说已经没事了,并不代表就真的没事。万一有一天韩珺做的事情事发了,连累到韩氏一族,那韩氏一族上百年的家业怕是要毁于一旦。韩玮闭上眼睛,心中下定决心,韩珺是弟弟,一边是百年家业。为了家业,为了家族传承,为了韩氏一脉的无限荣光,那么只能牺牲韩珺。他叫来心腹手下,如此一番安排布置。只要韩珺回来,他一定会让他有来无回。他一定要将隐患消灭在萌芽中,绝对不给韩珺祸害一家人的机会。
陆可昱回到京城,继续寻找韩珺。他有种预感,他同韩珺终有再见的机会。或许那一天就在眼前,或许在数年之后,可是不管等到什么时候,陆可昱都会坚定的邓下去。他活了几十年,一辈子看似很长,其实很短。这辈子能让他执着的事情很少,韩珺算是一个。对于这份执着,已经成为了生命中的习惯,让他放弃,他做不到。他利用闲散的事情,时常在大街上闲逛,希望有那么一天,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