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收”的是一路追杀过来的妖,他们前赴后继,飞蛾扑火,仿佛杀她是毕生的执念。 小灼并不意外这种“验收”方式,只是以前杀的是没有灵智的凶兽,这次杀的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妖人。 并不存在心慈手软的情况,小灼早就对一些事情脱敏,银箭射出前的反光里,她看到自己冷漠的双眼。 毫无温度。 “他们为什么杀我?”小灼的声音有些嘶哑。 刚从中原出来时杀她是为了挑起战争,可是三年过去,她的死无法撼动结局分毫。 防风邶没有瞒她:“奴隶主叛变,他放出消息,南荣皇族的血是解药。” 奴隶主原先也是巫人,他研制出的毒蛊是控制妖人的手段,可毒蛊没有解药,全靠母蛊操控。 “他们信了?” 防风邶道:“他们没有选择。” 小灼时常难以对那些轰轰烈烈的大义深刻共情,却偏偏无法对毫无选择的苦难无动于衷。 她想,再矜贵的身份、高贵的血脉,也改变不了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 再遇到妖奴自杀式的攻击时,小灼没有下死手。 她扫视一圈,忽而从马背上飞身而下,妖奴看着她,有惊惧,也有不甘。 小灼当着他们的面,用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刺激了他们,几乎在一瞬间,妖奴便群起而攻之,露出要将她啖血食肉的狠戾面目。 小灼早有防备,她用匕首,非常冷酷利落地将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妖奴挑开; 等妖奴们再次冷静下来,她才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并不想杀你们。你们的目的也并非杀我,只是想要我的血。可是我的血并不能救你们,空口无凭,我便将血给你们,你们尽管去试。” 小灼将划开血口的手掌摊开,将溢出的血凝成一粒粒血珠,平分给所有妖奴。 “你们大可以拿着这滴血,去炼化解毒丹,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没有用。蛊毒真正的解法在奴隶主手中,找到母蛊,杀了母蛊,毒蛊便能解。” 说完,小灼不再停留,继续前行。 防风邶将熟悉的白瓶伤药递给她,嘲笑道:“照这个方法,你的血撑不到南荣。” 小灼短促笑了一声:“我并不打算一直这样。” 接下来一路,小灼依旧没有下死手,她将那段关于解蛊的话说给他们听。 唯一不同的是,小灼没有把血给他们,而是告诉他们:“上一批来杀我的妖奴,我给了他们每人一滴血,你们想要验证,可以去问他们。” 防风邶一双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她,半开玩笑道:“竟没想到,王姬也是个狠心的人。” 小灼沉默半响,才问:“你觉得我故意挑拨他们自相残杀吗?” 防风邶漫不经心地分析道:“倘若他们自相残杀争夺血珠,妖族内部大乱对南荣造不成威胁;倘若他们团结一致,去找奴隶主杀了母蛊,解了南荣心头大患,也是好事一桩。事实上,这两个结果很可能同时发生,一石二鸟。”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小灼的脖颈间,声音不紧不慢:“王姬是这样想的吗?” 小灼好奇道:“你这么聪明,心思缜密,怎么外界对你的评价却如此纯良?” 未等他回答,小灼又自圆其说道:“是了,你聪明,一颗九窍玲珑心营造的表象,外界又怎么看透呢?” 防风邶轻笑一声:“或许是你想复杂了呢?” 小灼也道:“又或许你也想复杂了呢?” 防风邶探究的眼睛看着她,小灼终究还是低头为自己解释。 “我给了他们正确答案,无论过程如何,他们终究会知道真正的希望在哪里。只是我不是个圣人,不想为他们选择过程中的一切龃龉买单。” “你轻易地把控制妖奴的机密公之于众,丝毫不顾自己的立场吗?” 小灼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忽然问:“你觉得南荣和轩辕谁会赢?” “你希望谁赢?” “如果失去妖奴会让南荣节节溃败,那我希望轩辕赢吧。”她说得轻飘飘,语气里有些不近人情的残酷。 小灼说完,并不期待回应。 身后人的声音却慢慢响传入耳中“我希望如你所愿。” 回南荣的路途相对顺遂了许多,哪怕是亡命之徒也是惜命的,相较于小灼,抢其他妖奴手里的血珠显然更加划算。 南荣内城的夜里,一片死寂,霄重露寒,只听得见巡逻的士兵铁甲声。 <
> 南荣赫辰手上拿着轻裘披风,站在宫门口等候,身边人静侍左右。 那一抹挺拔坚定的身影,无形中抚平了小灼心中的不安。 “哥哥。” 南荣赫辰快步走到小灼身边,将暖裘衣披到她肩头,眼神下移,却见到她衣衫上的血迹。 “你受伤了?” 小灼连忙解释:“是别人的血。” 南荣赫辰紧张的神情稍稍放松,剑眉却依旧紧蹙:“你亲自动手?” 说话间,他的眼睛往小灼身后看去,眉宇间泄露的是少年储君的威仪。 “是我想练练手,要求邶不要动手。” 小灼往他身后望了望,低声问:“父王休息了吗?” 南荣赫辰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父王他们正在等你。” 防风邶拱手告退,小灼便与南荣赫辰同行。 王宫的道路,对于小灼来说是陌生的。小灼原以为父王在大殿里等她,却发现来的是他的寝宫。 南荣帝的寝宫依旧恢弘敞亮,但并不如大殿那般庄重严肃。 厅中只有一张四方檀木桌和一方棋榻,木制装饰台上放置着几瓶开得素淡的花,简朴淡雅。 她的父王,正上坐在方桌北面,小灼进来时,第一眼便看见那双苍老的眼睛。 然而,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另一张熟悉的面孔让她毫无准备。 “母亲?” 小灼看着父王旁边的人,讶然惊呼。 “你喊谁的母亲?” 桌上另一位少女跳脚站起,见到南荣赫辰,语气才温和起来:“哥哥。” 她看了看小灼,不满道:“你带外人来这里做什么?” 少女说话丝毫不在意南荣帝和南荣赫辰的反应,看似骄纵,实则是在至亲面前的毫无保留。 南荣赫辰道:“阿砚,不可无礼,这是你的姐姐。” “父皇,惠妃。”他行了个家常礼,转而对小灼道:“这是惠妃,并不是你的母妃,只是相像。” 南荣帝温和地看着小灼,抬手轻点两下:“小灼,过来。” 小灼对父王的印象,一直都是冷厉而寡言的,如今成为帝王的他,反而变得平淡温和,方才入门,桌边坐着的更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而不是帝王和他的妃嫔。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灼便在他身边落座。 宫人摆好碗筷,南荣帝问她:“喜欢吃什么?” 小灼道:“虾。” 南荣帝便把虾夹到她碗里:“还有呢?” 小灼:“鱼。” 一块鲜嫩的鱼肉便在她碗里:“还想吃什么?” 小灼低头吃饭,眼泪顺着鼻翼流到嘴里,混着鱼虾的味道,又腥又涩。 “我吃饱了!”阿砚甩下筷子就走。 “阿砚!”惠妃坐立难安,起身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我去看看她。” 南荣帝挥挥手让她去,继续夹菜,眼睛看着狼吞虎咽的小灼问:“还要吗?” 小灼脸埋在碗里,摇头:“够了。” 南荣帝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人。 小灼原本并不清楚母亲和父亲之间究竟是否有情,只是如今看来,情未必没有,只是有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南荣帝叹了口气,笑了笑:“你这双眼睛,和她真像。” 小灼怔愣一瞬,论眼睛的轮廓,她反而和南荣帝像一些;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竟也沾到了姬琰的眼韵。 小灼有些割裂地想,她应该谁都不像。 秦小灼的眼睛遗传了妈妈,慢吞吞的性格来自于爸爸的纵容。 是他们养成了秦小灼的模样。 可是重来一遍,新的父亲,新的母亲,却硬生生地将秦小灼扭曲成一个怪物般的存在,藏在南荣离灼的影子下,见不到光。 南荣帝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他声音依旧平和,话里却自带一股冷意。 “小灼,你总是时常让我觉得陌生,就像现在,总在挣扎,忽远忽近。” 人的感觉很直观,冷热亲疏往往就在一瞬间便能感知。小灼也时常在想,或许正是自己生来就带着摇摆不定的游离感,让她无法在这里得到最纯粹亲近的爱。 她苦笑道:“我和阿砚不一样是吗?” 南荣帝怔然一瞬,忽而模糊起来,他慈笑道:“你是我的女儿,阿砚也是我的女儿,我相信,你会是
个好姐姐。” 小灼并不这样认为,阿砚不喜欢她,她不见得就能以德报怨。 “但愿如此,她若愿意,我们也能相安无事。”小灼如是道。 南荣帝并不勉强,关心小灼几句后,见她困倦,便放她回去休息。 偌大的王宫,宫婢成群,小灼虽不太适应,但也大体舒适,除了某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