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咱们讲到轩辕帝铁骑所向披靡,于南荣神都城下,接回忠臣贵女姬琰,一雪前耻,威名大振!今日,咱们来讲讲那场平定大荒、成就千古一帝的战役——赤沙谷之战。话说对阵双方,一是曾经叱咤南荒的大国之师,一是如今势如破竹的轩辕铁骑……” 丁老伯是清水镇上唯一一只活了千万年的精怪,闻多识广,酷爱讲评国家大事。只是说形式过于老套,一板一眼跟复述史似的,大家爱听的八卦趣闻他一概不爱讲。 此刻他讲得严肃激昂,摊前闲坐的人赶着回去吃饭,面前空空荡荡,只剩小灼一个闲人。 “秦丫头今日不忙?怎么不去铺里干活?” 丁老伯习以为常地讲完一段,开始问候眼前唯一的一位客人。 小灼靠坐后背,懒散道:“今日休假,思来想去,还是老丁你这里有趣。” 丁老伯不信她的话:“你这丫头嘴上说的好听,我口干舌燥说了一上午,也没见你赏半个子儿的铜板。” “钱自然是有的。”小灼食指勾着钱袋子转圈,兜圈子道:“但我还没听到想听的故事,这钱当然不愿意花。” 丁老伯眉开眼笑:“好说好说,你想听什么?” 小灼道:“你讲的都是些摸不到边的大人物,怎么不说说咱们后山上近在咫尺的妖怪?” 丁老伯抚须凝眉:“远才好讲,近了就不能乱讲。” “您随便讲讲?”小灼将钱袋子望他的板桌上一放,笑嘻嘻道:“我初来乍到,正缺着这些见识,想来篱将军和相柳日理万机,也没空因这种小事特意来找你麻烦不是?” 丁老伯收了钱袋,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这小辈讲讲。” “先说相柳,那真是横空出世的一只大妖。他妖力深不可测,又心思缜密,善于谋划,不仅练就了一支军纪严明的妖族大军,且在山上布下重重迷阵,大荒派来围剿的精兵将领要么被挡在山外,要么被相柳击退,几次无功而返。记得有一回,凉风大作,相柳与青龙将军大战……” 丁老伯讲了半小时相柳排兵布阵杀敌的场面,小灼忍不住打断:“老丁,你别光讲那些打打杀杀的,可否跟我说说他的长相、性格、喜好这些?” “这你可问对人了。”丁老伯颇为自得:“那些妖啊神啊做事都爱避着凡人,也只有我消息能这般灵通。” 丁老伯是千年蒲公英,他曾自夸自己的徒子徒孙遍布大荒,这天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小灼期待地摆好坐姿。 “相柳,白衣白发,惯常一副霜白面具,容貌未知。性子极冷,平日里几乎不与人言谈。他极度嗜酒,军情不紧要之时,常常见他在月下独酌。” 小灼悄悄记下,凑近低问:“老丁,你说你都活了千万年,徒子徒孙们早该遍布神山了吧,你能找到相柳驻扎的营地吗?” 老丁白胡一颤,拍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这命也就到了尽头。” “相柳的迷阵变化多端,我那些蠢笨的徒孙们云里雾里的,哪能说得明白。便是说得明白,我也不敢听,你当相柳是什么好相与的妖吗?曾经有一个轩辕帝派去神山的卧底,被发现后,抽皮剥筋,死状凄惨。”老丁压低声音吓她:“相柳是从死斗场里逃出来的妖,残暴狠戾,绝无心慈手软。” 小灼并不认为相柳是良善之辈,否则又怎么能镇住神山上一众妖魔。 但或许是婉夫人对相柳的描述,让小灼先入为主地对相柳有一些好感。 况且,来清水镇半年,小灼感觉到心脏的阵痛越发明显,像是两股力量的制衡在失控的边缘。 小灼咧嘴一笑,好奇道:“相柳从来都没下过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咱们不主动去招惹,相柳也不会过来,他手下那些妖亦然。”丁老伯说完,又道:“不过也未可知,传闻相柳有九个脑袋,八十一个化身,说不定哪天幻作普通少年来镇上打酒喝也不一定。” 小灼忽而灵光一闪。 行军打仗,粮草先行,一众妖怪占据神山,也不能坐吃山空。 穷乡僻壤的清水镇上,却坐落着一户大户人家,是清水镇大半商业铺子的户主。 没人看见,首饰铺里的伙计秦小灼从那高门府邸的偏门悄悄进去,又被管家恭恭敬敬送出来。 小灼小心地将黑玉牌放回空间袋,若无其事地回到首饰铺的后院。 “我回来啦!” 院里只有禾娘子一人,坐在月光下,点着一盏烛灯,正给新进的彩珠编花绳。 听到小灼的声音,她手上动作未停,眼睛轻瞥一眼,悠悠
道:“出去浪了一天,刚到手的月俸又花光了吧?” 小灼呵呵一笑:“还剩一点。” “你可省着点花吧!”禾娘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灼,数落着:“你来我这也做了半年,半点嫁妆没攒着,生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又没爹没娘没个依靠,日后可怎么嫁人?” 这话虽刺耳,但也是实打实的关心,小灼不愁也不恼,搬了个小板凳坐过去,熟练地帮着编花绳。 “人生在世,要及时行乐嘛!嫁不嫁人在其次,况且冲着我的嫁妆来的,也不一定能长久。银子是身外之物,花了就花了咯!” 小灼丝毫不在意日后,日后日后,也得有命活到日后。 知道相柳武力高强,又是妖族军师之后,小灼便早早放弃了攒钱看病的打算。 在她看来,这种身居高位的人,银子肯定是不缺的。 且她越了解这个世界,越知道相柳的危险,就更不想以身犯险去接近他。 加之前段时间心脏除了偶尔阵痛以外,几乎能跑能跳没有任何不适,小灼的心便懈怠下来,一门心思就想着吃喝玩乐。 初来清水镇的时候,小灼无才无艺,又来路不明,没有人愿意雇用她,只有禾娘子见她可怜,才给了口饭吃。 禾娘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是个匠人,手艺精湛老道,打造出来的首饰颇受镇里女子喜爱。 小灼病着的时候也爱捣鼓一些手工,做过首饰,但网上买材料包做的东西和禾娘子这般道道工序自己打磨的作品还是有差距的。 禾娘子并不藏拙,也教小灼一些手艺。小灼拿到工具,莫名熟悉,依着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东西,竟然意外受到欢迎。 禾娘子夸她有天赋,有想法,做出的东西玲珑小巧,别具一格。 小灼自己是不太好意思的,在她看来,不过是自己用了一些现代的设计理念,简单的款式让这里的人觉着新鲜。 她忽略了一开始拿到工具时,自觉熟悉的力道与雕刻手艺,这些都是需要下功夫练的基本功。 “铁匠铺的刘大娘十五要嫁女儿,想要你给她打造一套金头面。” “让我?”小灼不太自信道:“我经验少,这般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让你来?” 禾娘子叹了口气,拖着长音道:“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哟。” 小灼笑着道:“我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简单的行,复杂的做不来,新娘的头饰纹路繁琐、工艺复杂,我哪能做啊!” 禾娘子不同意道:“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说你能你就能!况且,人家刘夫人是怕女儿受苦,特意叮嘱头面做得简单些,反正红盖头一盖也没人看得见。她已经托我另打造了一套足金的头面,悄悄塞进嫁妆里去。” “原来是这样。”小灼扯着唇角,轻声道:“刘夫人真疼女儿。” 小灼看着远处的月光,心情不自觉低落下来。 “好丫头,别羡慕,你要是勤快点,自己就能给自己攒一套足金的嫁妆,到时候我给你做得华丽大气,一点不输人!” 禾娘子的安慰让小灼忍俊不禁,她有些心虚道:“那你可别生气,我明天还要请假。” “你……”禾娘子瞪了她半响,放弃般道:“随你随你,好说歹说你不听,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那么野……” 禾娘子说得不好听,小灼的神色也不太好看。 但并不是因为禾娘子,而是因为明天,她要去找相柳。 她感觉到心脏剧痛的幅度在加剧,像一道道催命符。 “禾娘子,我明天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小灼声音极轻,将喉间的颤栗藏得很深,“我有点害怕。” 禾娘子一个人撑起一家首饰铺,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她竖起眉头凶悍道:“怕什么怕,外头有人欺负你就跑回来,我就不信这镇上还有人敢欺负我禾娘子的人!” “禾娘子威武!” 禾娘子没好气地拍拍她:“傻笑什么,天色不早了,都洗洗睡罢!” 清水镇原是个背山环水的避世之所,南荣篱率领妖族占领神山以北后,便成了神族与妖族的边界地带,更成了个无人管辖的区域。 好在神与妖的事情,人很少掺和得进去。背靠神山几百年,也没几个人敢冒犯山神,上过山的寥寥无几。 小灼回忆着管家给她的地图,艰难地拨开荆棘丛,走了许久,终于见到那迷雾丛生之处,一块“禁入”的石碑立在迷雾之中。 据说有一位误闯入禁地的凡人,出来后一身恶臭,回去后吓得做了几天几夜梦靥。 她迟疑地在迷雾周
边徘徊,凝神一看,竟然觉得这迷雾如同花瓣般有规律地层叠着,她顺着花瓣的边缘向前,奇迹般地发现眼前有一条路。 走了一阵,迷雾消失,眼前露出一块绿地,不远处是一湾碧绿的水池,水池旁青树林立。 然而水池四周,再无前路。 小灼在这块地上四处溜达了半天,诡异地发现无论怎么走都会绕到原点。她原路返回,就只能回到最初的“禁地”入口。 这般折腾了半天,小灼擦了擦汗,无奈地坐到水池旁边的石头上,把背篓里的吃食与美酒都摆出来。 酒是她花了大价钱从酒轩那里买的镇店之宝,小灼打开瓶盖,用手扇了扇,嘴里念念有词:“相柳啊相柳,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这些好东西……” 一声啸叫从空中传来,小灼转过头,只见一道白影在眼前划过,眨眼一支巨大的白雕便极具压迫地立在她面前。 “你打听我,处心积虑接近我,有什么企图?” 冰冷的声音响起,小灼僵着脖子抬头,看见那人白衣白发,脸戴霜白面具,单腿屈起,慵懒地坐在高高的树杈上。 这身装扮,加上眼前这只凶恶的白羽金冠雕,是传说中的相柳无疑。 相柳知道自己打听过他。 小灼咽了咽口水,掩饰紧张,仰慕道:“小女是清水镇的一个小伙计,久仰大人声名,大人若不嫌弃,这些酒菜都是给您准备的。” “你不是普通人,还破了我设在山口的迷阵。”相柳语气不重,眼神却如冰刃,慢条斯理地问:“说,你究竟是谁?” 白羽金冠雕最懂主子心意,在小灼面前故意煽动着两只大翅膀,引起一阵混乱的风。 只是小灼注意到,它刻意控制了力道,没有打翻石头上的酒菜烧鸡。 小灼喝了一口凉风,艰难喊道:“我是欧阳家的贵客!” 相柳抬手,风骤然停止。 小灼看见他飞身而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自己。 据说相柳有九九八十一个化身,今日他戴着面具,面具之下,是他的真容吗? 只是失神片刻,小灼便被扼住咽喉,她撞进相柳冰霜面具之下极其冷厉的眼睛里。 “你知道些什么?” 这般阴森的语气,小灼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剧毒的蛇盯着,随时会被它的毒牙咬断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