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其父冯泉 看似一个普通的安排事情，只要眼不瞎的就能看出来，在百位工部官员中记得李僖的名字并把事务安排给了他，这是抬举。 散朝时，李僖行至最边处，眼眸扫过前面那道深绯色官袍的身影，眸色加深，冯泉比起幼时成熟稳健了许多，发中的白发也只是给他添了几分儒雅。 李僖心里冷笑一声，冯泉这个皮囊还真是投胎投的好，任谁也想不到，十几年前那个吏部侍中宠妾灭妻，以嫡换次的心狠嘴脸。 作为吏部侍中，冯泉受命前些日子一直在各地方暗寻有才之人，错过了李僖入朝之后的沉沉浮浮。 冯泉走的慢，垂眸想些什么，李僖就跟上他的步子，在男人扭头看过来的时候拱手行礼。 “见过冯大人，下官工部李僖。” 许是巧合碰见脚步一致，冯泉并无多想，既然走到一块了，便当做初次认识，结个善缘也好。 “李大人小小年纪才情了得，是我朝汲取得新鲜血液阿。本官远在圆溪公务便听说了大人高中为官，短短几月入狱出狱，被举报贪墨一事，大人可还有何力所不能及之处？” 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还能听说得如此详细，手段果真了得。 丝毫不意外的被主动搭话，分开的十几年里，李僖揣测过冯泉无数次，对于他的反应，是胸有成竹的意料得到。 李僖咽下神色，看起来就像初闻别的官员关心自己的愣头青一样，急忙笑着道：“多谢大人关心，案件已了，所幸徐大人明知，还下官清白。” “李大人身正影清，自是该还你一个清正的公道。” “冯大人夸赞，下官运气好，承蒙圣上不弃，愿意委任，下官感激涕零。”说着，李僖面上出现些肉眼可见的愚蠢的清澈，好似真的顺利科举为官，前半生顺遂无虞，被家族护佑着长大一样。 可冯泉眼中的狐疑还未完全消散，官场上，有时眼见亦是虚妄。 一个干净的稚子？呵，能得状元可以说是实力过硬，他应得，可若让陛下那样的权贵记得，初入官场一年以来数次升官，看似哗众取宠，实则上升步伐稳健，挑不出半点错来，当他淫浸官场数几十年是个傻的呢？ “李大人客气，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方阿，你就别谦虚了，在陛下那留名，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事。” 话说到这的地步，李僖面上才沉不住气掩盖不住高兴的笑笑，略带清澈的笑容表露出他原本的年纪，二十有三，年轻活力。 略带孩子气的笑容令冯泉微愣，想起来了年轻时候自己的嫡长子。 不过一瞬，冯泉摇了摇头，眼神冷了下来，那都过去了，他没有一个叫冯亓的长子，他只有个叫冯励的儿子。 “宫城需修缮者几十座，工作量很大阿，李大人年轻恣意，不知可觉着辛苦？” 看似亲和的问候，冯泉侧眼睨过去，眼神中的压迫丝毫不减弱，这就是入朝为官数十载的人染上的气度。 哪怕知道冯泉是个怎样的人，李僖还是被其他的这一眼震慑住了片刻，明明是一样的眼眸，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很平静，只是盯着你，锁定你，像黑夜洞穴里的捕猎的狼一样，獠牙早在你望不见的地方张开。 李僖不动声色的与之对视，男人只低他半个额头，浅绯色袍子的青年没敢俯视，两人距离几个拳头，侧脸对视间，是平视。 恭敬的微低身子，李僖答：“大人体恤，下官初涉朝堂，正是需要历练的时候，大把的精力投身工地建设，下官定会尽力而为。” 没想到听来一段表决心的话，冯泉哈哈笑出声，反问道：“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做事，是该有这样的觉悟，李大人倒是通透阿。” 李僖就笑了，似受到教诲又不好意思的拱手谦虚说：“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初涉官场便得您的提携警言，下官受教。” 是个听得进规劝的人，冯泉压了压胡须，面上摆上笑，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摆摆手，一副长辈教习晚辈的姿态从容般高高在上道：“说教谈不上，就是些身体力行的经验，李大人多听些，多学些，终归是只对你有好处。” “冯大人说的极是，初次见面大人便对下官如此关照，是下官的幸运，也是大人心善宽广，胸纳百川。” 李僖很是激动，看向男人的眼神都有些崇拜，给人的感觉就是涉世未深一句话就能骗过来。 那眼神令冯泉脸上的褶子都扬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斟酌着语气，冯泉双手垂握，猜测开口：“李大人，不知我们以往可曾相识？” 这股熟悉感觉，来自刚才李僖那一瞬间孩子气的笑意，冯泉眯着眼睛
看，瞳孔闪过探寻，刚才真的很像一个人，一个令他忘记抛弃了十几年的人 。 久远的记忆来的快，抓不住，冯泉看了又看，只是怀疑。 李僖长相肖母，和他舅更为神似，严蔚繁镇守边境几十余年，冯泉早就不曾见过，心有狐疑，也不会向那边去想。 也正是这个原因，李僖才敢光明正大的凑到冯泉面前，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装作不认识。 李僖四指掐着手心才能保持面色平静，稳稳的回：“冯大人高看，在下从未有幸得见大人。” “不知，下官是与您的何人相似？您可将那人请出来，下官陪您比较一番。” 故意的，李僖问的随意，好似真的为对方着想，真的想知道冯泉口中那人和自己有多像似的。 冯泉脸色难看了一瞬，不悦的扫过前面交叉路口，冯亓都死了十几年了，他上哪找人去比较到底有多相似。 行至分别，冯泉点头道：“不用劳烦李大人了，吏部事忙，再会。” “大人慢走，再会。” 李僖停在原地却是没走，那人深绯官袍穿得挺立，金带彰显四品大员身份，走路稳健生风，任谁看了都只有仰望的份。 可原地盯视的青年却闪过怨恨阴毒，整张脸不似装出来的内敛温和。 知道不是时候，李僖抬头闭眼，稳下内心翻腾的情绪，只余眼底一片幽深。 他还是沉不住气了，仅仅与冯泉的一个照面便引得情绪外泄，这是没被对方看出破绽，若是冯泉察觉不对，李僖眼眸闪过冷冽，他不介意提前以血止疑。 当初还是冯亓的时候冯泉这个父亲当的也并不称职，与严若瑚成亲后的第二载便纳妾入府，不足六月便生下次子冯励。 掰着指头算下来，李僖十岁之前见到冯泉对他笑的次数数得过来，亲父子俩也从未亲近过，说相敬如宾更为恰当，要是说有什么感情，到现在，大概只剩下恨了吧。 次日下值，李僖带着工部吕良州去有问题的宫殿巡视。 吕良州早就被派到了此处，皇宫大小共九千余座宫殿，便是他带人摸排的，里面破损修复情况自然也是他最清楚。 “大人，永善宫重华宫砖墁地损坏程度主要是剥落，干摆丝缝淌白墙碎砖墙等各有损伤，还些宫殿顶层漏水，金琉璃瓦缺失，木柱劈裂腐朽等，油漆地仗亦有不同程度的破坏，表层及其整体木基层分别在不同宫殿均有损坏，宝霞广纳二殿遭损比较严重，台基石出现了松动、移位等现象，修补起来较为不易。” 一路上转弯快走，吕良州声线很稳，一大段话也没有丁点气喘，淡漠的单眼皮很是职业。 李僖领着人走着，口中“嗯”的应下来，将应对方法挨个道：“桐油养护，局部整体修补重做，剔补更换，缺失的零件换以整修，找出漏点，全都清理修补好。” 说的都是惯常的修补手段，吕良州一一应下来，恭敬地记在心里。 “临至上冬，温度越发渐冷，土壤砖石都搬动不易，工匠们亦做活不便，良州，烦请你多盯着些，工期尽量向前赶，这样若逢寒冬，工匠们还能歇息些时日。” 若是等到真正的寒冬，三日冰寒，冻冽非常，十指难以动弹，那时，便是堵上人命去干活，是百害。 而李僖还想着完工后的嘉奖，自然是不可能放任此等人命血祸，自然是早早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吕良州心下感慨自己上司考虑得细致，躬身应道：“是。” 短短两个月自是不可能将有问题的几十宫殿悉数整修，李僖想的就是做至上冻，待到春来，便再召工匠开工。 行过后花园八角亭，便到了毁损最严重的宝霞殿。 冬季尚寒，不过一路说到现在，李僖眉目便泛起白霜，静着面容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些高肃。 及至泛着古朴老气的宫殿门口，数道搭着肩膀的身影来来往往，每个蓝灰色身影都在忙碌，李僖停步一看，除了穿着耐磨冬袍的工匠以外，此处竟有十几位官宦。 还没等问出口，那道显然蓝灰色光泽与他人不同的身影躬身到跟前。 费有吉弯着身来，弯着脊梁说话，嗓音中带了点男性的特点说：“李大人，奴才费有吉，是这里的首领公公，负责宝霞殿一应琐事，还请您吩咐。” 李僖微微侧身低头看他，全黑的瞳孔里闪过审度，那人保持着恭敬并没有抬头，僵着动作也不敢冒犯上位大人的模样。 还是看出来了来人是谁，眼波泛滥平复，李僖咳了声，回道：“辛苦费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