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珍见众人惊叹,脸色却淡然,浑不把一声声惊叹当回事。再望谢听舞,只见他咬着大拇指指盖,盯着自己右手袖口,知他已看得自己行针全貌,也看到他收回了第一十九根银针。不由脸色微变,却也不多话,呼来老汉,吩咐两句,便走开让老汉喂下药丸。
这老汉原本走来身形佝偻,此时却健步如飞,解针过火、取药喂药一气呵成,众人才知也是易容。
见易容老汉服下药后,长吁一气,脸色已归红润,不仅全无彼时命在顷刻的模样,更连跋涉奔波的倦感都若少了七八分。
此等神技,众人不由连连赞叹,皆起了同男子交朋结友的心思。若是有一个这样医术通神的朋友,恐怕睡觉都要更香甜七八分。
毕竟人生在世,不过权名利禄、生老病死,唯病唯死,不由人半分说辞。
这一道众人,哪个不见亲朋好友病死塌上,哪个不见倾家荡产只为治的沉疴略缓,想在这人世间再撑过几载。
男子这一瞬息几针,便和阎罗王要了条命回来,再见男子脸色平静,丝毫不把这绝妙医术当回事,更料这让众人艳羡惊叹的绝艺,对男子来说不过是常规技法。
在男子这一手笔下,连一旁谢将军的光辉都不由淡了不少。
男子对老乞丐道:“老爷子,今夜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起来便无大碍了。”
老乞丐激动朝男子拱手,刚欲说话,却又转回愁容。如今主教蒙难,生死不明,他却吃好睡好,岂不是辜负教主知遇之恩,愧对生死相托?
谢听舞似是看出了老乞丐心中所想,笑道:“老伯,常言道‘有命青山不改,无命万般皆空’,如若把自己给累死了,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别说什么大事未了了,连在这里叹气心忧的本钱都没有。还不如吃好睡好,养足精神,再一试风云,你道如何?”
老乞丐言下称是,道:“多谢将军和这位……”
老乞丐停顿一下,又朝男子拱手,道:“敢问恩人名姓,在下若能大难不死,定当衔环相报。”
男子左右挥了挥折扇,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谢听舞眼观六路,早见王正原欲语未语。知王正原自小便投身江湖,六十余年江湖浮沉,必然见多识广,有他这一辈未能见闻的事情,恐怕能猜得这绝妙男子的一二来历。当下朝王正原笑道:“老爷子,这位公子不报出家门,又在我等面前现出绝技,必然是想试试我们眼界如何,是否能猜出他的家学渊源。我和重兄等皆是后学末进,见少识浅,还望老爷子能指教一二,莫让这位公子嘲笑我们这些愚人不认绝技,不识高人。”
男子听谢听舞如此说,心道“好小子”。原先他在楼上观看客栈中发生之事,见得谢听舞身形闪动,双指夹住疾如电闪风雪剑的场面,也不禁暗叹“好强”。又见谢听舞言语举止不羁,才知道这人虽武功修为深不可测,但行为举止却常有赤子天性,玩笑不羁,极没有沙场宿将的冷冽,更没有游走江湖的老辣。但此时这话一出,便堵了自己的后路。自己若再不愿报出名号,便给自己安了一个心高气傲,无视众人的帽子。又借王正原作缓冲,料想王正原六十余年江湖游历,见闻之广也是有知晓自己武功门路的可能,就算猜错,自己也可以顺坡下驴,借着这个台阶再报名号。
这一套老辣言语又怎像刚才称小孩作“大哥”,嬉笑随意的样子。
男子心念之间,却是不由嘴角轻扬,凝玉之肤上显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如春风吹拂柳梢头,润得万物无声。
王正原被谢听舞这么一提,老脸不由急得一红。他确实心下已料得几分,只是见这男子武功如此之高,若不愿提出自己名号,他王正原怎会强出风头?此时谢听舞却是冷不丁提起了他,男子身负绝技,这谢听舞又何尝不是一身的超凡,夹在两边着实让他这六十余年的经验一点都用不上,心道“怎么这么倒霉”,不知怎么出声是好。又低眼瞥了眼男子,见他只自顾自吹抿新茶,也不说话。当下定了心神,小心试探道:“老头子不敢在将军面前卖弄,只是在年少时确实见过一位老前辈使过一套相似的针法,却不知是不是和这位公子用的同一门。”
谢听舞点点头,道:“这样的针法见过一遍,恐怕是忘不了的。”
王正原尴尬地“嗯”了一声,又瞥了眼男子,见男子仍是不出声,也无任何动作,只是停了手中新茶,静静坐着,浑如事不关己,只作听客一般。
王正原见状,只好咬咬牙,朝男子道:“敢问公子,这套针法可是称‘素血’?”
男子含笑点头,道:“正是,有劳前辈记了这么久。”
王正原颤颤巍巍道:“不敢忘却。不知那位是您……”
男子打断道:“连前辈都说是幼时见到他时,都得称老前辈,要是活到现在岂不是成精了。”
王正原见男子有意打断,也知趣不再询问。他知道好奇心永远比命更重要,没有命就不要提好奇心了。
谢听舞未听过什么“素血”,这一趟下来,又是给他整得云里雾里,敢情说了半天,也是一个名字也没说明白。正待出声,却听重泉“啊”了一声。
重泉惊道:“‘素血针法’!?”愣愣望着男子,嘴唇动了许久,却久久不能出声,显然大惊之下未能换过气来,只待平复良久,又低声带着惊疑问道:“阁下是荀珍先生?”
此言一出,栈中连出“砰砰砰”几声,原是有人扶桌倒椅,惊骇非常,以至腿软无力,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