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询问崔晔第一个来求他救卢照邻的人是谁,崔晔却并不回答。
两人正站在崔府门口,两侧闲人虽不敢靠前,毕竟人多眼杂。
崔晔道:“阿弦,你随我进来说话。”
阿弦迟疑道:“这个怕是不方便,阿叔,既然沛王殿下跟公主都在,我便先不打扰了,我知道来的唐突了些,也怕会为难了阿叔,这件事阿叔若是能出手相助,我自然感激,若是不能,也不必强求,我再想其他法子就是了。”
崔晔低笑了两声:“你这孩子,到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为人着想?那好,我叫人先领你入内暂坐片刻,料想殿下跟公主并无别的事,等他们稍后去了,我再同你细说。”
阿弦忙道:“不用,我就不进去啦!”
崔府的门第太高,阿弦本能地有种敬而远之之感,先前倘若不是崔晔自己寻去找她,只怕她再也不会来见他了,何况……
崔晔道:“怎么?”
阿弦想到在府里的沛王李贤跟太平公主,口干心跳。
她脚步挪动悄悄往后退,忽地又想到一件事:“阿叔,是药王孙老神仙在帮你调治么?”
崔晔道:“是,你听谁说的?”
阿弦竭力凝神打量他,却始终看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幻象”,但这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阿弦道:“是贺兰公子告诉我的。既然有老神仙亲自调治,阿叔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面前这人犹如一泓清川,一轮皎月,阿弦想不到他陡然间玉山倾颓、干涸枯萎的模样。
崔晔眼皮一动,才要说话,阿弦已后退道:“我改天再来找阿叔就是了。”
耳畔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崔晔怔忪,知道是她跑开了:“阿弦!”
并无回应,她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撇下他跑了。
崔晔略有些啼笑皆非。
不说崔晔意外,那两边儿垂手静立大气儿也不敢出的崔家家仆们,却也一个个呆若木鸡。
他们这也是头一次开眼:崔晔竟撇下沛王跟太平公主,在这里特特招谈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少年。
但更加让他们震惊的是,人前从来不苟言笑的这位主子,竟然……会对着这少年露出笑容。
而那家伙居然敢就“跑了”。
众人都鸦雀无声,如梦如幻。
这边儿崔晔听她已经远去,只得转身进府。
他心里想着阿弦所提卢照邻之事,仓促中却忘了问她是如何认得卢升之的。
卢照邻新做的这《长安古意》,崔晔当然也听闻了。按理说通篇并没什么大碍,惹事的的确是那两句。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所谓“汉帝金茎”,是说西汉之时,汉武帝刘彻于建章宫内设置铜仙人,巨大的仙人掌中托着承露盘,统有二十一丈高,仿佛抵达云天之外似的,故而诗中有“云外直”这种说法。
单挑这一句也仍毫无妨害,最致命的还在下面。
其中“梁家”所指的“梁”,便是东汉跋扈将军梁翼,他仗着权倾朝野无人能敌,做了许多残虐之事,且更干出毒杀少主质帝的举止,令人指。
梁翼独揽朝中大权,任人唯亲,肆意敛财,当时国都之中梁家的宅邸、园林等,占地之广阔,比皇宫还更胜一筹,且林苑之中营造的宛若仙境,什么台阁,长桥,河流,森林……甚至各色奇贵珠宝,珍禽异兽,应有尽有,可谓当世无双。
所以叫做“梁家画阁”。如果只提这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倒也没什么,但当这两句对仗起来,再结合《长安古意》四字,便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想入非非了。
毕竟这时侯,因高宗在调理身子,一些朝中大事政务等,竟都逐渐转交给了武皇后,先前坊间已经有些异样声音,说什么“牝鸡司晨”之类的话,暗讽后宫干政。
偏偏武后偏爱的侄儿武三思,因念他年少能干,不仅提拔了官职,更封为“梁侯”。
这便偏偏又阴差阳错地合了“梁家画阁”的意思。
武后一方面帮着高宗料理朝政,可谓尽心竭力,听到那许多流言蜚语,本就不快。
这次经过有心人的挑拨,当即便下旨将卢照邻入狱,有杀一儆百的意思。
这些纠葛,阿弦自然不会知道,也难以理解。
且说崔晔进府之时,沛王李贤跟太平公主在房里静候。
太平因百无聊赖,又满心好奇,便问李贤:“贤哥哥,那野小子怎么会也认识崔师傅?”
李贤实则也正纳闷,却微笑道:“我如何知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罢了。”
太平道:“他的缘法也太高了,那些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以及那些富贵人家,想见崔师傅都不能够,他站在门口叫一声,崔师傅把贤哥哥跟我撇下了去应酬他,当真是好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