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脑袋看了他好一会也没有扶他起来,秀行只得这样继续跪拜着,头也不敢抬,不多时汗珠就冒了出来。我见他相当难受,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才扶起了他,说:“戏弄长辈可不是甚么优秀品质,我这人一辈子天煞孤星,哪里有甚么后代?”
“对于这件事,的确很难启齿,原本由母亲大人亲自对您说比较合适,可是她现在无暇前来拜访伯父,只得由小侄冒昧了。”
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催促道:“快讲。”
“伯父,上世纪七〇年第二次出征前夕,你与一位女性共度了一夜,事后她现自己有了身孕。但是出于种种考虑,她没有生下那个孩子,但也没有杀死她。在我父亲的帮助下,受精卵被冷冻在内藤家的一所医学研究所里保存。我出生不久后,父母都到了尼布楚前线,此时那位女性却好像受到了甚么刺激,要我父亲帮助她培育出那个孩子。父亲从尼布楚返回后不久,这个孩子出世了,然后被寄养在内藤家的一脉远方亲戚古贺家中抚养,与小侄自幼青梅竹马。最近小侄与她商量到结婚事宜,古贺家却不敢作主,这才请出父亲说明了事情原委。母亲为了这件事又与父亲闹得很不愉快,她认为父亲该早对伯父说明才对。”
“这件事巴斯克冰处理得没错,是她嘱咐他这样做的吧。毕竟是师徒,遵循嘱咐也是应该的。”我迅平静了下来,接过了秀行递过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很像初恋时的五月,全无一点静唯的飒爽英姿,只是表露出来一种柔弱的美,这样才会是最容易得到幸福的吧。
秀行见我嘴角露出微笑,不失时机地插嘴道:“她今年二十岁,名**华,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伯父有意,我们会设法告诉她真相,改随伯父姓黄也没有问题,古贺家不会反对的。”
“春华啊,真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她母亲很有心。”我摇头叹息了一会,说:“算了,叫黄春华太难听,就叫这名字吧。而且,我有什么资格对此说三道四呢?二十年了,连她的存在都一点不知道,更不要说抚养片刻了。你母亲喜欢她吗?”
秀行大声回答:“喜欢,相当相当地喜欢!”
“那就得了,我祝福你们。”我笑了笑,却不仅笑出了眼泪:“真希望能看到你们结婚的情形。如果真能看到那一幕,此生可谓无甚遗憾啦。”
听到我说这句话,秀行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尽管此时并无人监听,他仍本能地在周围查看了一圈,低声问:“伯父……岳父大人,你察觉到甚么了?”
我摇头说:“提都斯不会放过我,如果真能放过我,何必巴巴地把我从尼布楚索回主星来?”
“母亲也是这么看的,所以托我转告您,万事小心。”秀行从公事包里取出了一个手机双手递给我:“伯父,拿着这个以便联络吧。到时候结婚的请柬会通过这个过来。”
我打开手机看了看,这玩意看起来很普通,但寒寒自然不会派儿子来给我送一个普通的手机,估计通话是自动加密的,可以用来做紧急联络。反正我回到主星后一直坐牢也没手机用,便点点头收下了。
秀行做完了三件事,站起身来边告辞边说:“我和春华将于六月初订婚,结婚也许还是两三年后的事,希望到时岳父大人能够出席。”
“你来之前,我做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梦。”我怅然若失地说:“梦中的年代是还在南都上学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身边有一个可爱的同为校友的女朋友。符合那种身份的只有你母亲一人,但梦里的人却不是她,而象是我生命中三个难忘的女性的综合体。她陪着我坐火车回西川老家,却不知为什么会先坐到金州去坐车?梦本身就是没有条理逻辑的,可我在梦中的确很快乐。与那不知究竟是谁的女孩一起坐在金州海边的长椅上,看着金州车站旁边的碧海蓝天、海鸥阵阵,忽然感觉甚么宏图霸业都是一场空,人生就是该如此才算得上幸福。所以我不会如别的父母一般祝你们事业有成,只是希望你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好了。你们结婚的时候,只要我还没有活腻,一定会来的。”
四月九日,松江的隔离审查点关闭了,我白吃白喝的日子也终告结束。好在他们都是照章办事的好人,给了我一点生活费,又给了我一份今后如何生活和向政府报道的告知,还把我送到了淞沪市第四公墓,可谓服务周到,送佛送到家。我在破败的公墓中寻找了好一会,才终于在一处杂草丛生之处找到了赵家的墓碑。花了些时间洒扫之后,我竟然有些疲惫的感觉,眼见阳光明媚,空气暖洋洋得让人没有力气,我靠着墓碑竟然沉沉睡去。既然提都斯答应让我到这里拜祭,这个地方肯定是安全的,不会受到打扰。快四十年了,我第一次与ferrari如此接近,世界又如此安详和温暖,我不由产生了一种欲就此一梦不醒的念头。
朦胧中,ferrari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她安静地坐在墓碑前,对我说:“不可以偷懒,快回去吧。”
我轻轻地摇头回答:“我想这样陪着你,多久也没有关系,反正世间已经没有值得依恋的人和事了。”
“不要灰心,世界终究是美好的,你的人生还很长。对于难以忘却的人,牢牢地记在心中就好了,将来总归会是美好的。”
“会是那样吗?你还是那么会安慰人哪。”
“未来总会是好的,你要鼓起勇气好好地活下去呀,连同已经变成天上星辰的那些重要的人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呀。”
“嘿嘿,那不是挺到最后的恶人也得活上千年了么?”
“还是那么爱贫嘴呢!”
…………
在睡梦朦胧中,我不知是与真实的ferrari英灵还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幻像聊了多久,忽然被手机的铃声惊醒了。接起来一听,一个人在线路那边以略显沧桑的磁性语调说:“喂~~猜猜我是谁呀?”
我立即揭破他的身份:“小淫贼,你都六十岁了还这么无聊是不?”
郭光装神弄鬼不成,嘿嘿一笑:“小小黄二,你现在年龄跟我儿子差不多,要对光伯伯尊重些……”
我呸了几声才说:“听说你已经卸任华夏外交部长了,这么多年的政坛不倒翁能安全着6也是一项奇迹。怎么,闲下来没事干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玩?”
郭光十分世故官腔地说:“听到你中气十足,感觉还是蛮欣慰的,也不知道我们下次通话会是什么时候……时间宝贵,不能恣意浪费,得捡重要的说。有些话在心底藏了几十年,再不说怕没机会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难得听到郭光会迅转入正事,也许那句“时间宝贵”是他的另一项特别交待吧。我对他要说的更在意,全然忽略了他最后的那句无谓修饰,催促道:“有话就快说。”
“赵船山死时,我曾经去看望,毕竟是故人。他家的管家,当年曾带队搜救ferrari遗体的那个曾伯,告诉了我一件事。听了后我难受了好久,几十年来每次想到都心中隐痛。所以黄二,想听的话,你先酝酿酝酿,做些心理准备。”
我的呼吸不由屏住了片刻,艰难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说:“你说吧。”
郭光缓缓地说:“ferrari其实留下了信息,只是赵家人不愿意让你知道。曾伯告诉我的同时,吩咐说只要你混得如日中天,就得一直保守这个秘密,除非见到你穷途末路的一天才能告诉你。其实老人家心狠哪……”